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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试试罢,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呢。”溺水的人,即使是遇见一根稻草也要抓住的。
刘媪感觉当年那股一往无前的冲劲又在心头迸发。几乎没有能走出西山石场的奴隶,可她走出来了,重见天日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置信。
她踩着一双沾满泥灰的破草鞋,眼角渗泪,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她没有一丝留恋,只是自己多少的年华都被其中的乱石填埋,于是她弯腰抓起一把灰土装进腰侧的布袋中,就好像将重新握住了曾经的岁月。
不再年轻的刘媪揣着这只布袋,在运送匠隶的船上飘飘荡荡,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突然感受到命运对她的呼唤,于是她上了岸,走在潮河边,遇见了一个古怪孩童。
郗宁是个好地方,清幽宁静,她感受着白天黑夜的轮转,生命在走到尽头的时候却似乎变得充盈,连那只宝贝的布袋都填了桌角,每日落灰。
刘媪教贺重玉打模子,贺重玉兴致上头,做的模子铺满一地,连原本装填的土料都不够了。刘媪很豪迈地开口道,“有什么填什么,全装进去算了。”炉灰、石粉、黏土……填满每个空心的木头,还剩最后一点,连同那袋子尘灰,做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两只石鹤。
当时做出来的很多已经风化碎裂,唯有贺重玉荷包里装着的这只石鹤坚硬如初,连刘媪都感觉稀奇,她说:“有时候在这世上正需要一些巧合。”
此刻,刘媪捏着圆鼓鼓的石鹤轻轻敲击桌板棱角,她凝神听着撞击的声音。
“还不够,它太脆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坚固。”她严肃地看着贺重玉,“所以我们要让它变得更加坚硬,变得更加牢固,我们得用心试验了。”去试验出最合适的材料,去找到最合适的锻造方法,像打造一枚精铁,她们要去炼石。
…………
浇铸的灰料总要凝结,时间却从不等人,它永远浩浩荡荡地奔流而过。
贺重玉长的不止个头,尚且稚嫩的脸上逐渐凝蕴了坚毅的神色,为了干活方便,她总是穿着一身窄袖胡服,腰间坠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挎包,里面一直有一本册子,写满了各种材料的性征和各种配比。
偶尔郗宁的百姓无意间偶遇贺重玉时都会生出这样的疑惑——贺县令家是生的两个女儿罢?还是一子一女来着?
喜鹊又要帮忙给贺重玉收拾行李了,她有些气恼:“这回又要上哪儿去?姑娘你又不带着我!”亏得她们小时候那么默契无间呢,结果现在贺重玉已经把喜鹊忘在脑后了。喜鹊气鼓鼓地想,月牙姐姐离了大姑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怎么连二姑娘都不要她喜鹊了呢。
“而且一定要穿得这么灰头土脸的么?”喜鹊捏着手里这件靛青色短绔问。
贺重玉忙活得连头都没抬起来,嘴里安抚着喜鹊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方便么,而且也是正常的衣袍,怎么能说是灰头土脸呢?不信你往街上走一圈,穿成这样的人可不少。”
喜鹊唉声叹气,“现在咱们往外一走,旁人都不知道谁才是丫鬟了。”喜鹊瞄了眼贺重玉的侧脸,悄悄嘀咕,“如果不看脸的话。”
她像雀子叽喳似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嘴里一直没停。
“母亲!”贺重玉一直起腰就看见站在门槛边的叶蘅芷。
“这次要去多久?”
贺重玉嘴角扬起一个笑,眉毛都舒展开,“乌城,快得话半个月,还是刘媪和我一起。”她走到叶蘅芷身边,几乎已经能凭到叶蘅芷的肩膀了,她仍像幼时和母亲撒娇那般拉住母亲的衣袖,摇来摇去,“很快了!姐姐离开太平观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叶蘅芷摸着女儿黑缎一样的头发,她想,这辈子难得遇见贵人,刘媪便是他们一家的贵人。她起初只是为了让小女儿手头有事可做,便不会整日沉溺心中的痛苦,可没想到少年戏言却有成真的这天。
说来有趣,叶蘅芷从不信神佛,虽说郗宁也没有一座佛寺道观可拜,但她还是在家中请了一尊青莲观音像,每日虔诚参拜,只希望能保佑两个女儿,保佑大女儿一切平安,保佑小女儿诸事顺遂。
郗宁这几年已经添了两个“砖窑”,刘媪名义上仍是县衙工房的匠头,她与贺重玉师徒合力,造了不少“白灰”,这些白灰一次比一次精进,许多已经用进了县城的督建工程中去,比如铺路抹墙。郗宁乡下甚至也用了白灰造出来的砖头垒建屋舍,白灰价格低廉,又比普通茅屋耐住风雨,一时间成为百姓补房建屋的首选。
但仍然不够,刘媪说,皇帝富拥四海,他可用的远远超出你的预料,你只能给他不可替代的最佳选择。而且你只能把成品奉上,毕竟你不能让皇帝白白等你,他也没有这个耐心等你成功。
贺重玉和刘媪坐上前去乌城的马车,她们要去寻回一种石料,如果一切顺利,这种石料能大大增进白灰的韧度和硬度。
路开始变得颠簸,贺重玉却仿佛踏着一条坦途,她想,她会用白灰铺满姐姐下山的路,她会让他们一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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