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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
白如霜从后门踅进来的路上,总觉婢仆似乎较前度少得多,约莫事态紧急,庄丁被派去把守各处出入口,以防四砦之人莽将起来,当真硬闯。
此间人手无论质量,毕竟不如城外的大本营酒叶山庄,须于鹤是见过场面的,不敢乱来,来自烟海望的海寇人贩子就难说了。
宇文相日素以“北域浪人”的形象为人所知,莽汉干下何等出格的事也毫不奇怪。
白如霜本想传了口信就走,心底并不以为舒意浓会交出梅少昆乃至秋家主仆,哪知被卷进四砦逼宫的麻烦中,心中烦躁,咬唇道:“口信我已带到,少城主不管无意或无法交人,我如实回禀血使大人便是。告辞。”
舒意浓闪电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腕子,阖起的明眸终于睁开,刹那间如春风绽放,满室馨岚,本已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竟焕发出异样的光采,灿烂更胜骄阳,既难直视,又不忍移目。
但白如霜也就怔了片刻,即便血使大人不信,她早想过舒意浓怀有叛心的可能性,在她看来这简直再合理不过;一挣之下纹丝不动,心中有底,沉着地说道:
“少城主,奴奴非是不怕死,但有心珠,教我吐不出丝毫机密,动念即死,劝你别白费心机。况且奴奴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舒意浓看惯她一身白衣、裸着赤足,娇小肉感既纯又欲的身姿,及至起身拿住皓腕,两人近距离相对,才见她为乔装改扮,刻意梳了个规规矩矩、甚至有些土气的齐眉浏海,淡紫的薄袄配上百褶乌裥裙,白袜绣鞋掩去性感裸足,都快认不出是她了。
本想取笑两句,听到“心珠”二字又不禁有些悚然,欲激起女郎的敌忾之心,咬牙道:
“你莫以为真是什么至寒之神的妖术,世间诸玄,有法有破——”
“……妖术?”白如霜美眸圆瞠,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时间忘了身陷他人之手,前途未卜,乜斜蔑笑:“哪有什么妖术?那是南陵的蛊术!我家乡有人辜负了一名南陵来的女子,遭其下蛊,最后浑身溃烂而亡,药石罔效,死状非常恐怖。
“那女子也非三头六臂,乡人疑她使得妖法,将她活活打死,也不见她有自保的手段。血使大人之蛊比她高明百倍,你我早已无处可逃,除了鞠躬尽悴,哪还有别的路?少城主,我以为你门第忒高,得有大见识才行,怎能说得出如此无知可笑的言语?”
她的嗓音柔媚动听,这几句却说得鬼气森森,其中所蕴含的深沉绝望,令人闻之股栗。
舒意浓被她一顿抢白,无言以对,灵机一动,这才明白过来,直视少妇。
“我本以为你不怕死,还道自己没有识人的眼光,看不出你有这般风骨,但我错了。
“你怕死,但更怕死亡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像那些试图反叛血使大人、被杀鸡儆猴的可怜虫。比起那些光怪陆离的可怕死法,被我抓起来拷问无际血涯的位置什么的,都算是好的了;万一触发心珠的防卫机制,让你在吐实前便突然断气,那可真个是不幸中的大幸,简直求之不得。”
白如霜小脸煞白,仿佛粉雕冰砌,唇瓣蠕动几度欲言,终究没能组织起什么有力的辩驳,香肩垂落,嘲讽中带着满满的自厌自弃,看来是豁出去了。
“少城主,你知我是不能欺骗血使大人的罢?血使大人若然问起,我将不得不告诉她:舒意浓早有贰心,她还想寻出无际血涯的所在,必是打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此前没说,是因为你毕竟曾救过我,我不想你同那些叛徒一样,落得可怕的下场……起码别在我的眼前发生。”
舒意浓猜想少妇并非没有动摇。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被血骷髅操控的心惊胆战,不可能不想摆脱;之所以不抱希望,盖因绝望是唯一不会麻痹的痛苦,无论遭逢多少次,永远都能比上一回更伤更残,超乎想像。
她重新躺回交椅上,颔颈微仰,星眸半闭,双手交叠于腹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白如霜的诧异不过一瞬而已,继续不轻不重地为她按摩头皮,捋下大把白花泡沫,直到女郎鼻腔中哼出舒服已极的气音。
“……所以,你不回去是不是比较好?”
舒意浓的声音里带着笑,嘴角扬起姣美的微弧。
若有人引路,天霄城的兵力优势在渔阳极可能是无敌的,毕竟没有心珠牵制,光凭无际血涯的那帮鬼面武士,无论质量皆非天霄城的对手。
血骷髅对于拿捏这位少城主的莫名自信,将成取死之道,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提议。
然而白如霜却波澜不兴,木然地动作着。
“我不知无际血涯在哪儿。”
少妇冷笑,很难分辨是嘲笑提议的舒意浓,抑或无能回应的自己。
“我是被蒙上眼睛,塞进麻布袋里出入那个地方的。血使大人怎会相信我这种人?你救过我,少城主,我始终牢记,但这事我帮不了你,你也不该胡思乱想,再起异心。这只会害了你。”
……………………
张灯结彩的阙府大厅里,阙夫人王氏端坐在主位之上,与左首的须于鹤闲话家常,侍婢们流水价地捧来各式茗茶果点,秾纤合度的俏丽身影如翻花蝴蝶,稍沾即走,动作俐落、训练有素,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右首坐着的是鸣珂帝里的家主莫宪卿,虽一身华服,也不见佝偻瑟缩,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潦倒气质,明明五官端正,也算相貌堂堂,略微下垂的眉相却予人满满的愁苦之感,似有三分隐忍、三分寥落,余下的除了意兴阑珊,别无其他,属于几句客套完后、便只能尴尬对望的那种类型。
难怪王氏老抓着须于鹤说话,撇下门第更高的帝里之主,此非刻意冷落,实在是不知如何奉陪。
莫宪卿邻座的灰衣老者高瘦清臞,戴着略显夸张的乌纱高冠,五绺长须稀疏到难见斑剥,分不清有无灰白,仿佛探出岩隙的枯树气根,总之是满眼凋残。
身上的重领皂袍,眼见便有三层,虽说渔阳的三月与“热”沾不上边,但这身穿着也未免过于厚重。
精绣的袍子看得出质料甚好,但略嫌陈旧,蚕丝锦上已无甚光泽,或许就得穿得如此隆重,老者才不觉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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