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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他唯一不看的人只有兄长阙鹰风。
两相对照,耿照以为他的在意与不在意都是真,皆非矫揉造作,从而对这位阙家二郎留上了心。
两人偶然间目光交会,阙牧风微微眯眼,嘴角仍维持上扬、像是随时会笑出的轻松——甚至该说是轻佻——眸中却殊无笑意,一瞬间竟予人狼视之感。
沿途阙入松与舒意浓闲话家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乐鸣锋偶尔插科打诨,连寡言的墨柳也未被排挤在谈话之外,而大郎入城之后即便告退,返回岗位,没机会加入;说到底,被彻底无视、当作透明人一般的只有耿照而已。
连这般默契少年都觉有趣,甚至有些佩服。
卫城内的气氛也是。
舒意浓所经处,众人无不让出道来,恭敬行礼,用力更胜适才下山所遇,不用想也知是做给阙入松看的,仿佛在告诉二爷“不许欺负咱少城主”、“我等愿为少城主死战!”,压迫之甚,比刀兵相向更使人股栗胆寒。
从率领优势兵力陈于城下,到未携从人偕子入城,阙入松连兵器都没带,哪怕突然间从威胁主家的野心枭雄,沦落至阶下囚俎上肉,也半点不奇怪。
耿照不认为这位阙二爷有自大到这等境地,益发琢磨不透。
来到城中大堂,舒意浓摒退左右,司剑奉茶完毕、闭门告退后,堂上便只剩下六人;少城主自是坐主位,左侧依序为墨柳、乐鸣锋,耿照居于末座,阙家父子在右侧。
才坐定,墨柳先生便蹙眉沉吟道:“情况有这么糟?”却是与坐在对面的阙入松说。
来到室内灯下,黑绸剑衣、外披褙子的中年文士更显俊朗,燕髭修剪齐整,双眉斜飞入鬓,眉鬓甚至胡髭都隐隐回映灯火,本想是星霜微染,毕竟他还大着墨柳先生七八岁,仔细一瞧才发现:除了银丝外,似还有些许浅黄,明映若淡金,甚是奇异。
耿照想起说部里的“黄须儿”多是悍勇绝伦的英雄人物,哪知生到了阙二爷身上,却满是富贵斯文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忽撩袍起身,居中转对主位上的舒意浓,单膝跪地,沉道:“形势所迫,属下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了少城主,请少城主降罪。”阙牧风只比父亲稍慢些,也跟着跪在父亲身后。
这回舒意浓却未起身搀扶,只淡然道:“还请阙伯伯细说。”
“当日接到少城主的鹰书,让属下尽力阻止帝里与行云堡联手,适逢莫氏之主来到钟阜城,属下便邀他一叙。”
莫宪卿接任家主的时间很早,但一直是傀儡,家中大权为长老所把持,有段时间甚至不在帝里,而是旅居钟阜,与阙入松薄有交情;掌实权后亦有往来,称得上是君子之交。
两人约在钟阜名楼“翠光涵”饮宴,阙入松先是为冯、岳两位长老之死致哀,料以莫宪卿那软糊的滥好人脾性,纵有不满,也不致得理不饶,死咬不放。
哪知他像吃错药似的一股脑儿埋怨起来,极言天霄城罔顾道义,致使帝里损失惨重,整个渔阳都在等舒意浓交待,何以背弃七砦四百多年的情谊,舍近求远,执意驰援秋家,最终使两头同遭魔爪,谁也没逃过。
“此事阙兄是决计不做的,小弟未疑,但我听人说,你家少城主将山庄洗劫一空,运了几十车的宝物回玄圃,连秋家小姐都扣在手里当人质。”
莫宪卿面色阴沉,执着空杯抬眸看他。“再不管管那丫头,玄圃舒氏要成武林公敌了。莫不是在她身边,有什么小人攒掇?”
“……他丫说的是‘小人’,还是马贼?”
乐鸣锋冷笑,旋又满脸堆欢,连连摇手。
“二爷我不是针对你啊,我还真他妈希望洗劫了几十车宝物回玄圃山,这一来一往间缺的数儿,我能找莫宪卿那专骑烂裤裆的要不?”
以他处事圆滑老练,不会不知此际阙入松正跪着说话,不宜插口;故意掺和,足见光火。
果然阙牧风转头笑道:“叔,我爹还跪着哩!您别气了呗。谁不知莫宪卿就是个骑狗烂裤裆的?说的都不是人话。”以一边高高肿起的俊脸,口吐满是市井痞气的讨饶,可说方方面面不恰当到了极处。
乐鸣锋火气顿消,“切”的一声翻起白眼,仿佛在说“你这丫的死兔崽子满嘴浑话”,终究是忍着笑没骂出口。
反倒是阙入松回头瞪着儿子:“少城主面前,不许胡乱说话!”余光瞟了瞟乐鸣锋,不愠不火的面上虽看不出,约莫生生咽下一句“你也是”。
乐鸣锋假装没看见,叔侄俩虽一坐一跪,痞气倒像是一家人。
舒意浓已着人留意江湖耳语,没想到在钟阜竟传成这样,形势果然不妙。
但这仍不足以解释阙入松擅离职守,撇下当前最关键的游说工作,不召而回意图逼宫的出格行径,所以只能继续跪着。
“莫宪卿抱怨了整顿饭,属下为平息其怒气,只能不断附和,说了许多冒犯少主的话,也要请少城主责罚。”
“后来我见他说得乏了,气势颇不如前,本以为到此为止,正欲宽慰一番,莫宪卿却说要引荐几个人与我,喊来侍席的大家撤去屏隔,须于鹤赫然坐在隔壁,听尽我俩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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