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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押着绣娘在廊间左弯右拐,倒比住了大半个月的白衣女郎熟稔,忽听洞门外人声鼎沸,有男子的嗓音嚷着“撤了撤了”、“总算走啦”、“哎唷累死老子”之类,猜测大厅那厢须于鹤的危机已解,赶紧避开人群,来到厨房边上堆放食材干货的库房,不急不徐地叩了九声门板,长短轻重不一,带着奇妙的节奏。
门内一人低声道:“奉天崇敬。”白如霜接口:“指玄为武。”咿呀一声门扉开启,一名小厮打扮的短褐青年将两人拉进,确定左右无人,赶紧闭门。
白如霜随手切在绣娘颈后,少妇哼都没哼,闭目软倒,被青年接个正着。
白如霜就着天窗微光,见青年的面孔十分陌生,微蹙柳眉:“王俊呢?”青年木着脸道:“茯使另有要务在身,撤离点改由属下负责,已等候蟏祖多时。后门才刚刚解封,人心松懈,此际最易混出去,咱们这就走罢?”
王俊正是血骷髅座下茯背使所用的化名,即冒称李月华远房亲戚的小伙。
其名连白如霜都不知晓,只知此人已然三十好几,偏生就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蛋儿,便说十六七岁也有人信。
而白如霜在组织中的代号,乃取冒称雪艳青的“蟏祖”二字,青年瞧着应是王俊的手下,以此当作对白如霜的称谓,应对尚称合宜。
对过切口,短褐青年明显也对组织内情了如指掌,女郎不再耽搁,点头道:“东狮子胡同口,过了甜水井之后右转,左侧数来第三间屋子,门上只贴半幅门神的便是。”
“叩门的暗号呢?”青年随口问,边取出两只麻袋,一只兜进绣娘,巧妙地束成粮袋模样,大大敞开另一只的袋口。
白如霜暗叹了口气。
每回出入无际血涯,这都是免不了的流程。
血使大人惯用的保密手法,就是不让底下人有机会接触完整的信息链,所有的关键资讯都是断开的,一旦脱离组织,便再也派不上用场。
如此番的撤离行动中,潜伏阙府的王俊掌握出入门禁的方法,但接应的地点只有白如霜知道,如此一来即使王俊被捕,对手也拷掠不出血骷髅阵营在钟阜城的据点;据点之人只负责将白如霜和绣娘送出城,通往下一个接头处的资讯,掌握在短褐青年手里,若然跳过白如霜或据点负责人,青年所知便形同废纸——约莫便是此理。
即使白如霜已是血骷髅派在假七玄里的监军,也不知无际血涯的位置;负责戍卫无际血涯的鬼面武士、半面俏婢等,日常虽能接触血使大人,却不知奉玄教在外搞出的腥风血雨,甚至未必听过“奉玄教”三字,对手无从渗透起,也不怕机密泄漏出去。
被装进麻袋是很没尊严的,那些鬼面武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借机摸把胸脯屁股等直若等闲,没想到这回在阙府内就得装麻袋,也不知要转几手才能回到无际血涯,光想就累。
白如霜别无选择,俏脸微沉,仍是矮身钻了进去。
“就是方才那样,只是得反过来。”袋口收束前,她不忘撂下这句。
怪的是短褐青年并未借机吃豆腐,女郎连人带袋被搁上车,嗅着身畔厨余菜叶的微腐气息,心想还好不是大粪之类,居然有些宽慰。
板车骨碌碌地动起来,走走停停,阙府中似乎有什么骚动,她听见侍女奔跑惊叫,还有此起彼落的呼喊……盘问短褐青年的人似乎无休无止,他却没有打听发生什么事的意思,还是问话之人自己说“枯井里刚发现个死人”,似想引青年开口追问,却始终没等到,意兴阑珊地放板车通过。
最后,伴随着门扇开启又闭合的长长“咿呀——”响声,车轮辗过石板铺地的颠簸震动,代表终于平安离开阙府,撤离计划的第一个环节宣告完成——
板车忽停了下来。
白如霜摒住呼吸,唯恐被人发觉,直到一人道:“下来罢,白如霜,袋口没绑死。还是你没带兵刃?”
女郎浑身一颤,从头凉到脚底心。
事已至此,装聋作哑绝非良策,硬着头皮以匕首“唰!”划破麻布袋,挣坐起来,赫见板车停在一座小院天井中,从屋瓦栏杆的形制颜色看来,根本就还在阙府中。
一名修长窈窕的绝艳美人托着腮,交叠长腿坐于院廊的栏杆上,湿漉漉的发梢兀自滴着水珠,却不是舒意浓是谁?
“你——”她勉强吐出一个字,才发现嗓音陌生得活像垂死之人,料想脸色也是,无言以对,又不想开口讨饶,索性闭嘴。
这院子小而偏僻,从长及脚踝的杂草和明显缺乏修剪的树木可知,应该许久没人来过。
院中有口井,但取水的轳辘是坏的,损伤处看起来很新,怎么坏的倒是不难猜想。
井边的克难担架上,躺着一具尸首,浑身布满凄厉的细碎伤口,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显是为了将尸体拉出枯井,才把年久失修的旧轳辘给拖垮了。
白如霜没少见被拷掠致死的,但这具尸体便在奉玄教的标准中,也算是很惨的了,无法想像他身前经历过多可怕的事,大概只有脸还能依稀辨认。
那是一张白如霜很熟悉的娃娃脸,看不出有三十出头,说十六七岁约莫也有人信。
——王俊。
女郎倒抽一口凉气,却见一名华服乌氅、燕髭微带淡金的中年人手一挥,家丁便将尸体复上白布抬走,其余人等也跟着退下,在场除了明显是此间主人阙二爷的华服美男子和舒意浓外,就只剩下推着板车的短褐青年,以及本该装在袋里的白衣女子绣娘。
“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绣娘忽露出惊恐之色,跟着复述了一句,声音听来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尽管“绣娘”的五官同她没半分相似,但刹那间白如霜忽生出揽镜自照之感,女郎脸上的细微变化,如嘴角扬起的角度、眉梢弯睫的颤动等,尤其是眼中不自觉透出的、宛若惊弓之鸟的凄婉柔媚,分明是她每日在镜中看见的自己,决计不会错认——
这种荒谬的笃定感,令她简直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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