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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犹在颤抖,抓住他肩膀,捧着他脸愣愣确认道:“……没喝?真的没喝?!你张嘴给我看看!”一旁的盛大监这才恢复了御前大监的从容,不慌不忙禀道:“回禀殿下,陛下感念宁副统恪尽职守,又曾救得殿下性命,这才赐下御酒以示嘉赏;宁副统尚未来得及饮酒,您可不就过来了,倒吓了奴婢一跳,好好的御酒差点给洒了。”说着,他仍是稳稳笑道:“宁副统,这酒……”“当初在西境遇险时,宁星河当时为了救本宫,曾经向神明发愿,若救得本宫回来,便一生不再饮酒作乐。”天纵星河果真未饮下杯中酒,当即镇定下来,恢复了平日太子仪态,站起身来随口编出一套说辞:“对神明立的誓愿不可违背,还请大监回禀父皇,若是有心嘉赏他,不如换些别的。”圣上口谕,给宁星河两条路选:要么对神明立誓,与太子断情绝义,此生再不相见;要么饮下赐酒。盛大监方才软硬兼施,又是劝解又是胁迫,怎奈宁星河竟然胆敢违抗圣命、既不肯开口立誓,也不肯饮酒就死;如今见此情状,也知今日是断然完不成皇上的嘱托了,便识趣地抽身离去。宁星野赶紧恭敬将他送出殿外,随手关了殿门,便对他深施一礼,赔笑道:“大监,今日咱们兄弟给您添了大麻烦,望您别怪罪;咱们殿下也是一时情急,还请您在陛下面前替殿下好好解释一番。”盛大监本是自认晦气,现下瞅瞅这小子的殷勤笑脸却也生不起气来,叹了一声:“你们宁家兄弟两个,小小年纪倒沉的住气。你别怪咱家,咱家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行事。你啊也别害怕,既然殿下如此看重你那兄弟,陛下就是有什么打算,也不会硬要伤了父子情分的。”宁星野俯首帖耳、点头称是,将他送出一段,方才拖着脚折回来,独自守在殿外,长长呼出一口气,望向午间当顶的太阳,眯起眼睛发呆。殿内,天纵早已一把将星河紧紧抱住,止不住后怕地颤抖:“星河,对不起,我终是害了你了……”星河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后背,轻轻拍着:“殿下别怕,别怕……您怎么会害了我呢。我对你说过,为了殿下,我绝不会死。我一直不肯喝下那酒,就是拖延时间等殿下知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方才我已想好,若是今日他们硬要我喝下那酒,我便干脆从这里逃出去,哪怕被通缉、逃亡——总之,我定要留着命与殿下相见。”天纵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只觉心中满足、别无所求:得此一人、再无所畏惧。短暂平复心情,天纵冷静留下星河、星野在原处等候,自己回到方才晏清殿之中,果然皇帝仍支着头、坐在御座之上等他回话。天纵重新跪下,开口求道:“父皇,宁星河,他一直忠心耿耿,是儿臣的心腹……”皇帝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沉沉喟叹道:“是你的心腹?还是你的心魔?……罢了,方才之事朕已知晓了。无论如何,庆都留他不得,打发出去吧。”见天纵不语,皇帝再而叹道:“太子,你转头看看外面——皇宫中的这些许人,城中的人,大膺国土之内的人,都是要仰仗你的人!他们相信咱们姬氏是神明后裔,德行无缺,堪为天下之主!天道自古便是阴阳交融,乃有万物发生;沉迷男风,乃是违悖天道人伦,更是违背祖训——你难道要将咱们姬氏的名誉毁在你手中?如此,叫天下人如何诚心信服、跟随这样的储君?你真的为了一个宁星河便舍弃这些人么?你亦看的到,如今大膺早不似从前光辉;天赐去后,为父已觉年老,再打不起精神整顿山河——在此当口,切不可失了民心。”天纵抬头,这才猛然见得父亲鬓边丝丝白发,心下不由一酸,低声道:“父皇请宽心,儿臣答应过兄长,一定会守好大膺。”皇帝看着他,亦痛亦怜亦无奈;随即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地下旨道:“着禁军左监门卫副统宁星河,调任抚州军参将,即日赴任。”见座下内监转身前去宣旨,这才转脸对着天纵、低声将旨意说完:“……此生不得再踏进庆都一步。”大婚自昨天傍晚,天纵自回到殿中,便坐在琴案之后,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到宁星野来到殿中,他方才抬起头来,问道:“他明日便要启程?可留了什么话?”宁星野拱手行礼:“大哥只说,此生得遇殿下、幸甚至哉,惟愿殿下千万保重自身。”天纵闻言,面上表情无甚变化,命立秋取来一件外袍,递与宁星野:“南境多雨,军务辛苦;这件旧衣遇水不沾,聊可遮风挡雨,本宫素来穿得熨帖,你替本宫交给他。”淡青色衣袍触手光滑温润,丝线织得紧密却轻若鸿毛;衣料上暗纹葳蕤丛生,似是那些言说不得的心思,错综复杂地伸展。见宁星野接了衣袍在手,却仍候在面前未退、似是在等其他的话,天纵叹道:“除此之外,别无他话,终是……本宫负了他。”宁星野摇头,郑重道:“不,殿下已经拼尽全力,臣看得清楚,大哥心中亦是明白。”说罢收了那件旧袍,退出殿去。守夜的立秋听得太子殿下一夜辗转未眠。早晨他却仍是按平日的时辰起身,只仰头眯着眼睛怔怔瞧了一会初升的朝阳,倒也未见别的异常。立秋捏了一把汗,小心地伺候,但一连几日下来,天纵如平日一般参加朝会、书房议事、捡阅奏折,再无一丝昨日在宫内歇斯底里狂奔的模样。甚至,经过九曲桥端,仍会习惯性地向另一头瞟去一眼,却似梦境被猛然戳醒一般,眼底浮过微不可查的黯然,转瞬即逝。立秋瞧着,心中发疼,担心长此以往自家殿下又要闷得生病,却不知能如何宽解一二;想指望平日最能逗殿下开怀的宁星野能相处点办法,可那小子却对此事再也只字不提,仿佛他连宁星河这个大哥也不曾有过一般。时光流逝,天纵越发言行无缺,研习政事、会见朝臣、且从不忘向病中的皇后问候请安,一样不落,时常每日忙到夜深方歇。很快到了太子大婚之日,整座皇宫久违地张灯结彩,重新变得喜气洋洋。大婚典礼严格按照祖例,隆重盛大。天纵身着皇室成婚的传统华服,面如朗玉、身姿如松,脸带庄重而又亲切的笑容;煌煌风采,恰如神仙下凡,令观礼的众人虔诚赞叹。他手牵红绸——红绸另一端由跟在半步之后的羞怯新妇攥在纤纤玉指之中,缓缓行在铺设着长长红毯的宫道上。他时不时放慢脚步,等着蒙着盖头的新妇跟上自己步伐,体贴又温存,引得宫道两旁观礼的命妇们暗里啧啧称羡,感叹窦氏女儿前世不知修了多少功德,才得今世不但能成为太子正妃、更令人艳羡的是能嫁与这天下第一的好男儿。——精致的礼器、盛大的排场、祝福的人群……星河,这些我都给不了你;更有甚者,明明已与你交拜结发,如今却又堂而皇之地一身喜服、牵了别人走在红毯之上……神明有知,只怕亦会降罪于我吧。天纵时刻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可分神,唯恐在仪式上出现差错。熬过繁冗的典礼,便在婚宴上尽情欢饮,最终由立秋搀扶着,走进布置一新的寝殿。静夜人悄悄,当空月胧明。御花园深处,天纵坐在桃花树影中。就在方才,他用尽全力强迫自己,却仍是不能伸出手去揭开对面而坐的新妇那花样繁复的红盖头,只好悄然退出寝殿,落荒而逃。正在发怔,听得身后地面枝叶踩踏之声,心脏狂跳,乍然回头一看来人,脱口唤道:“——星河!”话一出口才觉荒唐,宁星河此时应是远在南境军中夜巡,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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