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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瞟他一眼,笔直站着,亦是坦言道:“殿下说过要保我安身立命,他若是有事,又怎么履行诺言?这宫里除了他,谁还在意我的死活?我虽恨你们大膺,但眼下我确实希望他能好转。再说,我若是这次救得他,便是立了大功,自有想要的赏赐。”她说的虽是在理,宁星野仍是不放心,紧跟着她走进殿中,要洛北在旁盯着。绮罗不理他们,只拿过一只小碗,伸手对宁星野道:“将你的刀借我。”见他一脸戒备,她轻蔑笑道:“你怕什么,你当初一脚便能踢断我手臂,现在我就算有把刀,难道便能伤了谁不成?”宁星野这才将自己的短刀递给她,她接过来,眼也不眨地便往自己手腕上一划,蜜色皮肤上顿时血流如注。洛北在旁乍然一惊,只见她将血滴入桌上碗中,神情严肃,口中念念有声,并不擅自打断。待她念完,只见那碗中血液竟像沸腾一般,轻轻翻滚起来!洛北忙扯扯宁星野:“你会说南墟话,她方才念的是什么?”宁星野正在发呆,听他一问,便答道:“她念的是,‘以吾血注汝血,以吾命助汝命’。洛大哥,你可识得这是什么南境巫术?”绮罗对他们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按了自己腕上伤口,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鲜血递给宁星野:“把这个给殿下喝了。”宁星野怎肯轻易给自家殿下喝着这南墟女子给的东西,虽是接过碗,却站着不动。绮罗冷笑道:“你不想治好殿下?哼,这里现成的御医,你虽不放心,要他查验一番便是。”洛北便拿了那碗血去查验了半天,确认除了沸腾翻滚,确实并无异样;他眉头一皱,问道:“下官听闻南墟有种贡命之术,有人自愿将自己的血献予他人,确能以己之力助他人之命;但从此以后,他若死,献血之人便活不得。难道您方才使得便是此种贡命之术?”宁星野想起来,从前在南墟时洛北曾对他说过此法,只是施行此法需要献血之人心恋对方,完全心甘情愿与他同生共死——这南墟女子难道真能做到?绮罗淡淡道:“不错,这个法子简单易行,只要爱慕殿下的心意真诚,自愿陪他同生共死,谁都可以用——哼,这整个宫中还能找到另外的人来给殿下贡命么?难不成你们要去找太子正妃?我又不懂医道,只有使这个法子。你们怕什么,反正殿下现在也是病入膏肓,若此法有效,只不过我的命随他一起兴亡,也影响不到他什么;你方才也验过,我并没有下毒,若是此法无效,大不了殿下白喝一口我的血。”洛北眉头皱得更深。宁星野紧张地盯着他,只等他拿主意,想起了什么,便对绮罗道:“你可知道你给殿下带来多少麻烦,殿下本可轻易解决你,可殿下还是坚持留你性命……”绮罗转脸朝天纵卧榻看去,虽视线被帘幔遮挡,她却表情复杂:“我自是明白。”说完又望向那重重帘幔,便自行退出殿去。洛北思索半晌,始终觉得关系重大、下不了决心,对宁星野道:“且等一等,下官现在赶回御医院翻翻典籍去,将此法另行确认一番;再与院首商量是否给殿下服用。”天纵虽是虚弱躺卧,却并未睡着,将他们的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楚,此时见宁星野端碗走过榻前,便对着他坚决摇头:“本宫的血是神明所传,本宫的命自有先祖庇佑,岂容她来横加沾染干涉。”宁星野知天纵素来高傲,根本不屑让绮罗与自己的性命有半分纠葛;拗不过他,况且自己心中也存疑虑,便把碗端出来,暂且放在一边。天纵昏沉沉睡去,心中苦笑:神明、先祖,你们是看见我从前的所作所为,不再庇佑我了罢?只是,可否再恕我须臾数十载,让我守着这基业,待以后珍儿长大后交与他,到时再收了我的命去?天纵如此想着,愈发虚弱,连气息也缓慢下去。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口中咸腥,似是一股温热的液体被人撬开牙关灌进嘴里。血气一呛,他忍不住咽了一口下去,咳嗽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何事,不由勃然大怒。他费力睁开眼睛,昏暗间只见宁星野站在榻前,正放下帘幔转身欲走,便攒足力气,咆哮道:“宁星野!你如今出息了,连本宫的命令都敢违抗!去,即刻将那碗血泼出去,别再来污染本宫半分!”宁星夜在帘外闷闷应道:“是,是……臣的错,殿下万勿动怒。”天纵气得眼冒金星,但是方才那口血已被自己咽下,只有无可奈何地倒回枕上,吩咐道:“拿水来,本宫要漱口。”帘幔外,宁星野无声地退下。过了一会,听得立秋带人走上来,捧了水碗与漱盂,将他扶起来。似是绮罗的献血贡命之法真的起了作用,自那日后,天纵顿觉气力恢复,很快好转起来。不到月余,又如从前一般继续精力充沛,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自身却无惧无忧,不多时便如常忙碌起来。皇上大喜,一改往日对绮罗的冷淡态度,询问她要什么赏赐,她却只言明想留在天纵身边,并未提出其他要求。窦氏因为在天纵染病期间遵守旨意未曾探望,此时见绮罗如此得势,暗自神伤后悔。天纵在旁只冷静观察,未置可否。宁星野几次提醒天纵,该尽早送走绮罗。天纵亦是如此打算,然而待安排好相关事情,绮罗却执意要留在宫中,哪怕仍像从前那般深入简出。每每听她在人前虔诚说起天纵,宁星野便直觉地提高警惕,但她却只闷在自己宫殿中,并无丝毫逾矩之举;然而越是如此,宁星野越觉不安。天纵在他再次提起此事时叹道:“本宫亦想让她尽快离开,只是她固执地要留下。虽不是情愿,但本宫到底承了她的贡命之情,如今也不好硬是强迫她走。”宁星野只是紧锁眉头,欲言又止。苦思皇后的病情虽见好转,毕竟病弱已久,终是没能熬过这个严冬。天纵满心哀痛,皇帝更是大受打击。丧事结束之后,天纵尚未平复情绪,便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因着近年两场过早来临的国丧,国库原本预留的礼银已经近乎花销殆尽。而因东南境水患、西北境旱灾,上缴税金也全部用作赈灾,一分也未进国库。天纵疲于奔命一般,只在书房中忙碌,更以守孝制为由,从不去两位女眷宫中歇息。皇帝如今心灰意冷,连上朝都极是勉强,也顾不得来过问此事。春日如常再临,大膺皇宫中却愈发冷清。唯有偶尔珍儿进宫请安,方能带来片刻欢声笑语。天纵有时实在疲累,便在夜中独自出了书房,溜去御花园中躲一晌清静;偶尔发呆久了、倦意上来,便会坐在地上靠着桃花树入睡。宁星野见怪不怪,每次去老地方寻他,也不出声打扰,只在一旁安静守着。每每天纵打个盹醒来,身上总盖了件侍卫的黛色外袍。星河不在庆都的日子,便这样熬下去。为不让那人进入脑海、扰了理智,天纵一直刻意地避免让自己听见来自南境的消息。这日午后,柔风拂面、阳光更是和暖得令人不忍辜负。天纵从繁重奏折中抬头,一时来了兴致,也为舒展筋骨,便拿上佩剑到殿后空地,令宁星野陪自己过上几招。宁星野向来很有陪练技巧,既看不出手下留情、却也绝对不会令天纵落了下风。两人一招一式往来,令旁人眼花缭乱;天纵耍的兴起,笑道:“宁星野,好小子!”宫人们皆知太子向来亲和的好脾气,瞧见热闹,远近便围了不少内监在旁观看,不时地加油喝彩。气氛轻松,天纵少有地起了玩心,于招式使出间向众人笑眯眯颔首致意;宁星野忍俊不已,也开心起来,更加配合。宫中沉闷许久,此时围观的内监宫娥们拍着手,看得十分带劲,相互间小声议论:“瞧咱们殿下,真是神明下凡一般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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