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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春风拂过鼻尖,隐隐夹带一股花香,人也跟着神清气爽。温殊色激动之心难以平复,除了天降横财砸下来的晕眩感,头一回挑起管家的重任,心口发胀如同火焰灼灼在烧。父亲去了福州,纵然把家底留给了她,但祖母也不敢当真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她一个篮子里,能让她霍霍的只有父亲每个季度捎回来供给大房的开支和她的零花,在凤城的茶楼铺子,都在祖母手上。谢三不一样,是把谢家二房的钱财毫无保留,全都交在了她手里。能如此信任她,断然不会让他失望。虽没有大娘子的贤名,但她愿意一试,等将来家管好了,离开谢家时,也不至于给人留个白吃白喝,去留无痕的印象。安叔找上门时,温殊色的态度极好,端坐于官帽椅上,让晴姑姑同安叔看茶,言语客气,“晚辈学识浅,还请安叔多指教。”许是有了谢劭那败家子在前开了个先例,见她如此,安叔老泪纵横,瞬间看到了希望,把账本从头到尾细细与她理了一遍。从日头初升到落日西沉,温殊色满腔激昂,终究被账本上的枯燥数目,消磨了个干净。送走安叔,躺在安乐椅上正回神儿,方嬷嬷进来禀报,说大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碧云来了。能被唤一声大夫人,必然是大公子的母亲,若非谢三,大夫人这会该是她的婆母了,不知寻她有何事,温殊色让方嬷嬷先放人进来。碧云拂帘进屋,寻的却并非温殊色,朝她随意蹲了个礼,“三奶奶”,目光便往屋里打探了一圈,转头问身后方嬷嬷,“三公子还没回来?”神色之间,全然不把温殊色放在眼里。娘子进府是有些不光彩,但如今是三公子承认的正经娘子,亲眼见过三公子在大娘子面前替娘子撑了腰后,祥云突然有了底气,不待方嬷嬷回她,先接了话,“姑爷忙着呢,这位姐姐有何事。”碧云没料到温家的丫头会搭腔,面色微露诧异,扫了一眼祥云,眼里一丝轻蔑难掩,也不回答她,只同温殊色笑了笑,“三奶奶,奴婢今儿是奉大夫人吩咐,前来寻三公子领取下月水粉的银钱,三公子既然还没回来,奴婢在外候一阵。”神色突然一惊,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大事,颇为懊恼,“瞧奴婢这脑袋,忘了三公子如今住的是西厢房了,打扰到三奶奶歇息了,奴婢这就告退。”祥云气得岔气,这装模作样的脖子一仰,冲着转身朝往而去的背影,大声道,“巧了,姑爷今儿把库房交给了奶奶,这位姐姐恐怕还得调个头回来,找咱奶奶了。”果然,前面那人顿了脚步,扭头看向身后的方嬷嬷。方嬷嬷点头,“祥云娘子说得没错,公子今儿已把账本交给了三奶奶,往后府上要找三公子支取银钱,找三奶奶便是。”怎么可能?碧云一脸震惊,府上谁不知道她是个假货,三公子若真能容得了她,怎会搬去西厢房住,能留她在院子里,不过是为了安抚老夫人,待老夫人身子一好,一纸休书,她来谢家不就是一场走马观花可方嬷嬷是三公子的人,说不了假话。半晌过去,碧云终究是缓过了神,虽不明白三公子这糊涂之举是何缘故,眼下又不得不低头,倒回去走到了温殊色跟前,这回态度客气了不少,“三奶奶,您看,大夫人下月的水粉开支”温殊色被安叔念叨了一日,耳边还在嗡嗡响,没成想,这么快就上手了,随口便问,“多少。”说辞,语气倒是同三公子一模一样。碧云松了一口气,“五百两。”就等着对方开票子了,却见对面安乐椅上的女郎缓缓直起身,问,“哪家的水粉?”哪家的。如此简单的问题,许是从未被人问过,碧云被问得一愣,望着对面女郎渐渐露出的疑惑,忙道,“西街崔家。”女郎神色一顿,露出微愠之色,“崔家的少爷崔哖好歹和郎君是拜把子的兄弟,背地里怎还起了蒙骗之心。”见碧云一脸不知所云,温殊色同她解释道,“大夫人还不知道吧?崔家的水粉虽说匣子好看,可卖点也全都在匣子上,里头的水粉都是从青州进的货,青州的水粉从哪儿来的呢?不就是泉州吗?婆母的娘家阮家,乃泉州有名的香料世家,每年输出外地的胭脂水粉中阮家占八成,他崔家骗骗旁人就罢了,怎还骗起了大夫人呢。”越说越气了,温殊色挺直了胸膛,“咱大夫人,名门出身,长相秀气,脸又不是个大玉盘子,一个月顶多用十盒,十盒要五百两!”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崔家用婆母的水粉,倒个手再以几十倍高价卖给郎君,这不是把郎君当傻子吗,崔家也不怕昧良心啊。”碧云目瞪口呆。“不成,我这就去找郎君,说他被骗了。”她突然起身,碧云吓得魂儿都没了,忙把她拦住,“三奶奶,且慢”慌慌张张道,“大夫人用的水粉,好像也不全是崔家,旁的奴婢这脑袋还真不记事儿。”温殊色也没为难她,神色慢慢松下来,“就说呢,这崔家的心肝子也太厚。”碧云连连道是,“奴婢一时记岔了。”温殊色没继续追问,一心怕谢家人被骗,“咱谢家不是也有水粉铺子吗,之前我用过,货色同崔家的一样,大夫人今后要缺水粉,去铺子里拿便是,不能让旁人平白无故赚了咱们银子。”转过头,叫方嬷嬷过来,“嬷嬷明日走一趟水粉铺子,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府上主子们用的水粉,怎么能苛刻了呢,还得让大夫人自己掏钱去买”
“不用麻烦三奶奶”祥云看着碧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心头一阵舒坦。娘子与三公子可不同,败家那是败在自己身上,旁人想来搜刮没那么容易,温家大娘子的嫁妆,不就是个例子。半刻后,碧云空着手出来,走出屋子,夜风一吹,方才察觉背心一层冷汗。一时惊觉,这三奶奶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匆匆回去把温殊色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了大夫人,大夫人越听越觉得荒唐,“她还真把自己当谢家三奶奶了了?”又恨起了谢劭。“别的事他三公子怎么胡闹都成,账房这等大事,也敢随便交付?怕是还没听说温二娘子的本事吧。”当夜大夫人便去了老夫人屋里,“母亲,您是不知道温家这位二娘子的品行”谢家的大公子同温家大娘子定了亲后,她同温家大夫人没少往来,温家的事她都清楚。那位温二娘子就是个十足的败家子,一天一身新衣不带重样,沐浴用牛乳,喝水只喝青山朝露,听说屋里的碗筷都是金子做的,珠宝首饰更不用说。谢老夫人害的是心病,大夫人一脚正好踩上痛处,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大夫人说上了劲,“她来府上半月还不到,又是请画师,又是让工匠修院子,花起我谢家的钱财倒是大手大脚,可今儿我让人去支取五百两银钱,她却一分不给,当年二爷带着五万两黄金回凤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不是这些年大爷在前面护着,哪有如今的安宁”大夫人后面一堆话,温老夫人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那句“一分不给”。眼神陡然一亮,气也慢慢地顺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听大夫人抱怨完,等人一走,立马从床上坐起,使唤南之,“快,快把方嬷嬷叫过来。”—昨日谢劭答应了要带她回门,温殊色一个晚上脑子里全是祖母,天还没亮便醒了,横竖也睡不着,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怕谢三突然反悔,早早派了祥云去西厢房门口站哨。谢劭昨日从裴府出来后,被周邝和崔哖拉着上了白楼,听几个西夏商贩,唱了一个晚上的曲儿。西夏的唱腔与大酆不同,曲子里全是情情爱爱,没有半点遮掩,俗人骨子里的那点放荡,一经挑拨如洪水决堤,一曲唱完,满堂儿郎大呼精彩。很晚谢劭才回府,睡得正香,耳边突然吵了起来。“姑爷,到辰时了。”“辰时一刻了。”“二刻了,姑爷,姑爷”“祥云娘子请不要大声吵嚷,公子还没醒”谢劭翻身坐起来,脑袋又痛又沉,穿好衣裳出门时,眼睛还有些发涩,门前的小娘子倒是一脸精神饱满,笑着对他挥了挥手,“郎君,该出发了。”改口倒挺快。谢劭没理她,让闵章去备回礼,自己则跟在快要蹦起来的小娘子身后,一道走出院子。“郎君,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我好先给厨子打声招呼。”谢劭毫无兴致,“都行。”“那我看着办。”又扭过脖子同他继续道,“郎君今儿没什么安排吧?出嫁那日我刚从庄子回来,屋子都没来得及回,便被推上了花桥,今儿我回去想收拾一下,估计得耽搁些时辰,先同郎君打个招呼,别催我成不?”没了往日的咄咄逼人,摆出一副求人的姿态,那张明艳期待的脸,莫名顺眼了许多。她为何去的庄子,谢劭自然知道,被逼成亲的滋味也深有体会,既已应承了她,没必要扫兴,“日铺,最迟。”日铺足够了,只要不是坐一下就走,“多谢郎君。”女郎心满意足,转过头再也不理会他,两人一个神色高涨,一个无精打采,刚从影壁后转出来,便见到了立在门口的谢老夫人。昨日谢劭过去探望,还见她脸色憔悴躺在床上,突然见她能下地了,怔了怔,“祖母?”谢老夫人的目光却在温殊色身上,“这是殊色?瞧这模样多水灵,一看就是我谢家人”成亲半月,谢老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人,目光里的惊艳并非装模作样,是真没料到温家的二娘子原来生得如此标志。昨夜她听方嬷嬷说今日三奶奶要回门,既然是夫妻两人商议好了,自己也不能再阻拦,阻拦不了,那便一道去吧。两家总不能一直这般耗着,早晚都得碰面,她就不信那温老东西,还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人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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