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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璋踏入内室,缓步走至她榻旁。
这所屋宅不算宽敞,他生得颀长,原该是有几分逼仄的。只是他仪态温文,一举一动都将世家公子的修养镌刻到了骨子里,反倒将屋子衬出些许风雅来。
阮窈一头发丝自昨夜起就不曾梳起,此刻颇为凌乱的披散着,未簪任何珠钗。
她没有料想到裴璋会来,不由有些不自在地微低下脸,一缕乌发继而垂落在颊边。
倘若此刻换个寻常男子站在她榻前,大抵还会惜玉怜香一番。可若是裴璋,约莫只会说一句“披发左衽”吧?
“可好些了?”他垂眸看她。
阮窈蹙起眉,还是点了点头。
“明日也该动身回去了。”裴璋缓声告知她。
她闻言一愣,又小声说道,“我不走。”
裴璋嗓音微沉,并非是同她商榷的意思,“寺院并非儿戏之地,明日我会让重风送你。”
见他说完话便起身欲走,阮窈强忍着火气,无可奈何地仰起脸望着裴璋,“那公子呢?是与我一道离开吗?”
“我还有事在身,暂且不急。”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那为何让我先走?”阮窈声音缥缈起来,话里又带上了细软的哭腔。
裴璋见她很快又要落泪,眉心不禁跳了跳。
她本就生了双黑白分明的鹿眼,连着细弯的柳眉,噙起泪来,也如海棠含露,诱人爱怜。
“何故要哭?”他仍旧十分耐心地问。
阮窈泪光莹然,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反问他道:“那公子又何故要这样?”她顿了顿,哽咽着说,“车夫不见的那日,我与沈大人偶然遇到,原想着他时常跟随公子办差,便向他问了好些公子的事。我不敢揣度沈大人是何心意,可公子为何张口就劝我同他结亲?”
“如此说来,你并不情愿。”裴璋将她的眼泪尽收眼底,垂在袖中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阮窈不答,眼睫上都挂着泪珠,低低说道:“事到如今,公子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亦或是……不屑于明白。”
她声音发颤,却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倘若公子当真不喜我,便将我送走吧——也好过再令我像昨日那样伤心。”
裴璋抿了抿唇,目光带上几丝探究,细细端详着她。
眼前人面颊哭得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红,肩胛好似垂下的花枝。
他居高临下看去,隐隐可以见到她衣襟之下一片绵软的白腻。
“我不怨你。”她浑然不觉,又抽泣了一声,细声说着,“本就是我自己……痴梦一场。”
阮窈哭了好一会儿,迟迟未等到他的劝哄,眼泪最终自行止住了。
像极了跌跤以后,双亲并不在旁,只能自顾自爬起来的稚童。
她鼻尖通红,语气中的幽怨压也压不住,“我哭了这样久,公子既不回避,也不劝慰半句,当真是……有失君子风范。”
裴璋不禁有些失笑。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怨的人,此刻话里却尽数是埋怨。
只是她的眼泪好似绵绵的雨,这两日接连不断地落入他心中,逐渐将心底的沉郁之气洗刷干净。
倘若他想,任她佯装也好,乞怜也罢,总之桩桩件件,这些眼泪都是为了他而流。
只是为他,而非旁人。
想及此处,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嗓音算得上有几分低柔。
“当真不怨?”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几乎想也不想便答:“那是自然。我本就是一介孤女,无靠无依,全赖公子眷顾,眼下才得以有一处安身之所,何来怨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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