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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明好半天才抬起头,但仍然低垂着眼,小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从小就有这毛病,好多年没发过了。”说完又加一句,“丢死人了。”
章弦辉松一口气,笑说:“原来是真的发过呀,我乱说还说对了。知道我怎么能猜对吗?你一点不慌。换作要是我,脸上无缘无故肿这么大一片,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你那么爱干净,脸红成这样都不急,看来是有应对经验的。还有,生病有什么丢人的?以前的医生怎么说,给你开什么药了?”
“没开什么药,医生让补充维生素b2就可以了,说是桃花癣。一般发作时间是在春天,”苏明明说:“我没想到雨季也会生。”
“不对啊,刚才医生说了,你这个是冷风疹,和风疹病毒引起风疹不是一种,单纯是由于理化刺激引起的反应性皮肤病,所以不要紧,过一阵就能消退。”章弦辉说:“桃花癣与真菌或微生物有关,可能是春季空气里花粉多,再和灰尘混合引起的。你以前生的是桃花癣,现在这个,按医生刚才说的,是情绪不安导致的。”说着笑了起来,“那原因还真就是我,我跟你嘻皮笑脸,让你生气了。”
一边说一边撩开她头发,摸摸她耳朵,再在耳朵后面按按,确定没有再生发出小疹子或肿块。再看看她的脸,兀自不放心,从药袋里拿出软膏再涂一遍,问:“像是真的消了。”把软膏放回药纸袋,取过她的包,拿出素描本,再把纸袋放进去,又啰啰嗦嗦地交待道:“你睡前记得多擦几次,想起就擦,别忘了啊。”
苏明明看他拿出素描本,有些不解,问:“那不是给我的吗?”章弦辉笑说:“我拿去装个画框再给你。”苏明明“哦”了一声,任他拿去,说:“你装裱好了可记得还给我。”
说话间到了铁栅门口,章弦辉把她的包递给她说:“多喝热水,早点睡。对了,你屋子里有抽湿机吗?”看苏明明摇了摇头,又说:“那我明天给你送来,你不用买了。”
苏明明嗯一声,抖抖肩,章弦辉把衣裳从她肩上摘下来。苏明明从包里摸钥匙准备开门,章弦辉喊住她:“明明。”苏明明住了手,转身看向他,等他说话。章弦辉手放在她的脸上,见她不躲不避,拇指抚上她的唇,再慢慢靠过去,轻轻吻她。苏明明避开一点,别转脸说:“医生刚才说了,风疹会通过飞沫传播。”
章弦辉不理,脸跟着她的脸转过去,嘴唇贴着她的嘴唇,亲吻了许久,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我刚才是不是见到了‘忘我’的真实模样?”
那么冷静清淡的一个人,可以用旁观者的身份看待丈夫出轨的事实,若说她只是悲悯,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有入世,不履红尘,超脱高澹。但刚刚那一刻,她分明是动了情,进入忘我之境,气血奔涌,致有皮相之现。
苏明明脸上闪过一丝欢喜之色,像是夜间行路的人找到了同伴时的意外,瞬间一身轻松。那丝欢喜过后,眼里复又现出几分凄楚,又带有几分坚定。“我觉得有些眩晕,我从没感觉这么好过。”苏明明说完,眼里慢慢升起一层水汽,眼底氤氤氲氲,恍如两潭深水,轻云薄雾,形色冥昧。
章弦辉看得呆住,低声唤道:“明明?”苏明明再次低下头,“别说了。我进去了。”用钥匙打开门,章弦辉说:“记得吃药。”苏明明嗯一声,推门进去,回头朝他笑一笑,说你回去吧。
章弦辉一回到家,就在一家大型电器商店的网店上下了单,订了一台抽湿机要给苏明明送去,网店平台显示会在24-48小时内送到。他不耐烦起来,打电话给上次去苏明明的车库安装窗户和地板的相熟老板,请他送20公斤干燥剂去,最好能在今晚前就送到。老板一口答应,说马上安排。他再打电话给苏明明,说明后天才有人送抽湿机上门,等下会有人送干燥剂,你听到有人按门铃,问问是不是周老板,是再开门。苏明明说知道了。
临睡前苏明明回电话,说干燥剂已经送到了,她分成三份,给奶奶和妈妈屋里也放上了。章弦辉说做得好。就是这么晚了,没打扰老人家休息吧,苏明明说没有,知道要送东西来,特地等着的。又说奶奶说让我谢谢你,费心了。章弦辉说那你休息吧。
隔天章弦辉上班,周一有例会,会上理事说富阳工地基础打好了,需要去验收,准备出差几天。章弦辉散了会就给苏明明打电话,告诉她这一周的行程,苏明明让他路上小心。章弦辉想,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出差回来,章弦辉看见放在桌上的苏明明的画像,又去订做了画框,划了玻璃,衬了卡纸,回家装裱了画,再取张报纸包了,约苏明明当晚见面。
两人约在一家日料店吃寿司。本来章弦辉是想去吃韩国烤肉的,下雨天吃烤肉,驱驱湿气。明明说她这两天嗓子不舒服,闻不得炭火气,这才改吃冷食。
见了面章弦辉就看她的脸和腮,问有没有再发疹子。看她的脸恢复了白净,放下心来,又问怎么嗓子也不好了?今年雨季太长,确实容易生病。听她咳嗽,忙倒了玄米茶给她喝。
苏明明喝一口茶,润润嗓子,说要说是雨季的原因,倒也算是。章弦辉问这话怎么讲?苏明明说:“那天医生不是让我检查一下被子褥子吗?弦辉问怎么着,苏明明睁大眼睛说:“你再也想不到,床垫反面真的有一层霉菌。”
章弦辉哦了一下,吃惊地问以前没发现?苏明明摇摇头,说那么老沉的床垫,我哪里想到要去翻。“还不止呢,”她一脸不置信地说:“床架靠北边窗口的那一面,长了这么长的小蘑菇。”说着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有这么长呢。”章弦辉看那高度,有一寸来长。
章弦辉摇头,问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苏明明点头说:“我当时一见,心里就发毛了,马上就咳嗽了。然后想起,我这一阵儿一到晚上睡觉时就咳嗽,白天又好了,我就又去看医生……”章弦辉忙问医生怎么说。
苏明明说:“医生说霉菌就是会引起咳嗽,让我把床垫换了。说霉菌会生长,有了霉菌就除不干净,会一直有。我要不是发现及时,咳嗽会越来越严重。”
章弦辉问:“你卧室是不是朝北啊,不然怎么会潮湿到这种程度。”苏明明瞪着他,说你还会堪舆风水不成?章弦辉说:“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现代建筑最看重的就是人的动线、空气的流通、光线的应用。你怎么住朝北的房间啊,住了多久了?”
苏明明说结婚后就住那里了。“朝南的卧室一间奶奶住着,一间妈妈住着,当中一间是客厅通花园,你去过的。”
章弦辉点点头。三代同堂,尊卑有序,孙子媳妇可不就只能住朝北的卧室了吗。严聪也不是会把妻子的舒适放在弦辉问。
“后来就又请周老板再来一趟。”苏明明笑嘻嘻说:“请他把床垫和床架都搬走。正好你买的抽湿机也送到了,我借机把屋子里的杂物都清理掉了,包括严聪的衣物,都用压缩袋装了,放进抽湿机的纸箱里,请周老板运走处理。”她吐了一下舌头,说:“要不是趁这个机会,我哪里敢做出这样的举动,奶奶和妈妈都在呢,我怕惹她们伤心。”
丈夫过世有三百天了,她需要有借口才能处理他的遗物。章弦辉可以想象她处境的艰难,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不容易的。章弦辉问:“那你睡哪里?”
苏明明说她订了榻榻米,还是周老板给安装的,当时运走床架时周老板多问了一句,听她说不喜欢床垫,就建议用榻榻米,他那里有现成的。当下就量了尺寸,晚上就送到了。“周老板这人真不错,”苏明明说:“做事周到,手脚麻利,活儿也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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