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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明说我知道,所以我来接妈妈回去。沈芳契摸着明明的手臂说:“你这孩子,上回你走时说过了中秋再回,我就知道你的怎么想的了。过了周年祭,我们收拾心情,往前看看吧。”苏明明抱着沈芳契说:“妈妈,我永远是您女儿。”
“小章,”沈芳契叫。章弦辉没想到沈芳契会忽然叫他,忙答应一声,说我在听。沈芳契说:“小章向我家明明求婚了吗?”章弦辉吓一跳,说没有。沈芳契问:“怎么,不喜欢我家明明吗?”章弦辉战战兢兢,不敢答错,说:“喜欢。”沈芳契问:“那为什么不求?”章弦辉老老实实答:“不敢。”沈芳契问:“为什么不敢?”章弦辉说:“怕被拒绝。万一拒绝了,那就没借口赖在她身边不走了。”
沈芳契提高声音说:“到下个月,你就可以求婚了。我和明明,我们回家,替严聪办过周年祭,你就可以求婚了。明明是不会同意的,小章。我跟你讲,你求一回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这个我是知道的,你求十回她也未必同意。你就求十回,她不同意,你就求一百回,求到她同意为止。千万别气馁,别打退堂鼓,别放弃,别定期限。我就是看老孔定期限心里不舒服。求婚就好好求,要有耐心,女人一辈子的事情,还不能多想想了?”
章弦辉说好,说我一定放足耐心,不催促不放弃。有伯母的肯定,我肯定百折不回。
“是我家聪儿没福气。”沈芳契拍拍明明的手说:“明明,有件事情你不知道,严聪跟我说过,他想离婚。”
明明和章弦辉同时一惊,问道:“什么?”
沈芳契握住明明的手说:“那天在奶奶坟前,来的那位小姐,曾经是严聪的女友。”明明说知道。章弦辉没想到会从沈芳契口中听到采颖的名字,一时如坐针毡。
“两三年前吧,可能都不止了,严聪对我说过,他遇上了大学时期的女友,他们发现还对彼此余情未了,不但如此,还因为分离的时间太长,更加深了思念之情。他打算离婚,和前女友再续前缘。”沈芳契看着明明,“我骂他说,你让明明怎么办?你这样对待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严聪说,明明是妈妈的女儿,就继续住在家里,他搬出去住就行。”
沈芳契说:“我说不行,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许你这样对她。两个人好好的,又没吵过嘴,又没怄过气,平时也厮抬厮敬的,怎么就忽然要离婚?我都没离婚,你凭什么离婚?婚是这么好离的吗?要离婚,我早离了,何止于……”
苏明明抱着沈芳契安慰说:“我知道妈妈是心疼我,我也不怨他的。那位乐小姐,是严聪的初恋,他忘不了她,我能理解。妈妈也不要怪他,感情这个事情,自己是没法做主的,感情发生了就发生了,就像竹笋要长成竹子,海潮要涌到钱塘江来。这是自然界的事情,非人力能左右。”
沈芳契听了不响,过了一会儿说:“聪儿没有再说什么,离婚的事,他后来也没再提。”明明把头靠在沈芳契肩上,说:“爱情和道德和信仰是足可抗衡的力量,有时有道德完胜,有时是爱情完胜。当事人怎么做,并不只看个人的取舍,有时候也是无奈。”沈芳契问:“我那时要是同意了,聪儿也许就不会死了?也许一切就都可以避开了?”
苏明明摇头说不知道,“道德和爱情之外,还有天意。”沈芳契又说:“明明啊,我们一家,对不起你。”明明说不是的,我有妈妈和奶奶的疼爱,是天下最幸运的孩子。沈芳契说:“明明,去过自己的日子吧,把该葬的都葬了,活着的人,朝前看。”苏明明和章弦辉都默然。
“只是,妈妈,严聪说这个的时候,是哪一年?我想知道他后来做了什么。”明明忽然问。沈芳契想一想,说:“是前年新年前,那年新年他没在家过,不知去了哪里,过了二十多天才回来。走之前,问我要了二十万。他只要不提离婚,我就什么都好,给了他一张二十万的卡。也不知他拿去做什么了,不会是拿去租房了吧?”沈芳契担心地问,又说,“明明,委屈你了。”
明明想一想,低声说:“他没拿去租房,他用那笔钱,去了一趟南极。”沈芳契和章弦辉同时一惊,“什么?!”沈芳契捂着嘴说:“天啦。”
“严聪临走前对我讲,有杂志社找到他,去拍南极风光,由于南北半球的原因,去南极都是在北半球的冬天,所以今年他不能在家过新年了,让我给他准备行李。”明明陷入回忆中。“他说不要告诉妈妈,妈妈听说去南极,一定会担心的。我说知道了,妈妈问起,我就说不知道。他说是公务行动,南极环境太艰苦,不能带女人去。他给了我十万块钱,让我去买件大衣,算新年礼物。”
“这么看来,严聪也没带乐小姐去。”她笑一下。章弦辉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想一想,前年新年,采颖和她爸妈去了日本,他则回乡下陪父母过年。是,采颖那时候没和严聪在一起,但也没和他章弦辉在一起。
“知道杭州到南极,要飞多少段吗?他走后我查过,杭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中间要中转四、五次,然后搭乘中科院去中山站的补给船,停留两天,回程是先到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再飞两程才到里约,最后经洛杉矶回杭州。”明明的思绪像是绕着地球仪飞了一圈,过了好久才幽幽地说:“好羡慕他呀,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他想过的日子,可以纵容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以不受影响地堕落、下坠、哭嚎、悲泣。我甚至觉得他跑那么远去,不是为了和妈妈赌气,不是要离开我,有多远就跑多远,也不是为得不到的爱情而悲伤。我觉得他是在纵情享受,这种为得不到的爱而生的怨气,是多么奢侈的行为,为爱而放逐自己,他被自己孩子气的行为感动了。”
沈芳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章弦辉听懂了。求而不得的爱情和不爱的妻子,是严聪的精神世界,他在享受这种痛苦带来的孤寂感,他用实际行动为他的痛苦描绘了放逐的底色,他为他的矫情,可以花上十万元去南极,但那也不过是他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钱,一笔敷衍妻子买件大衣当新年礼物的钱。
章弦辉简直看不出哪一件事情对严聪更重要,是游戏、是放纵,还是打发不爱的女人。三件事在他心里,几乎是同一个量级,都是他不遂心时候的花钱项目,钱花出去了,脾气就发过了。章弦辉这个时候,是真的替采颖难过。
明明沉默着,沈芳契也不再说话。忽然明明说:“妈妈,我知道你和孔叔的矛盾出在哪里了。”
她忽然来这么一句,沈芳契和章弦辉都呆了,章弦辉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沈芳契瞪着她,不知道她怎么就从严聪去南极拐到了孔叔下聘礼那里。
明明眼睛亮亮的,看得出脑子在飞快运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空间,愿意和人分享这个精神空间,就是真正的亲密无间了。”明明说:“严聪的精神空间,是南极、深渊、绝岭、云海,这些地方,他从来不带我去,他带没带乐小姐去,我得去看他的照片库。”
明明笑了一下,章弦辉怀疑她猜到了严聪没带采颖去南极,他一个人跑去了能去的最远的地方,这种自怨自艾、自怜自伤的舔舐伤口的行为,他不会与采颖分享。但他和采颖去了天山,把玄奘大师在新疆走的路,都走了一遍。这么看来,严聪是真的很爱采颖,他把他最喜欢的线路和采颖一步一步用脚丈量过去。
天水(4)
苏明明说:“孔叔的精神空间,就是他的海边别墅,他一辈子不花不用,攒了五十年的积蓄,买了这个空间,把精神世界变成实体,孔叔的一生圆满了,现在只差一个可以分享的人,他觉得他找到了,于是邀请妈妈共住。但他没想过,他宝贝得不得了精神空间,未必是妈妈看重的。”她转向沈芳契,拉着沈芳契的手说:“妈妈,你想一下,你在那间别墅里可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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