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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先生,我听说过。”
“你当然听说过。嗯,希特勒是个流氓,墨索里尼是个流氓,斯大林是个囚徒。这些都是坚强、聪明、能干的新人,都是直接从阴沟里出来的。另一个囚徒列宁,是伟大的革新派。一切都是他创造发明的,莱斯里,你知道——组织类似耶稣会的秘密政党,把粗俗的口号教给群众,蔑视群众的智慧和记忆力,滥用狂热的语言和刺耳的教条,把伊斯兰教的宗教狂热用于政治,搞游行之类花哨而肤浅的场面,策略上讲究极端利己主义——这一切都是列宁主义。希特勒是个列宁主义者,墨索里尼是个列宁主义者。大谈什么反共和亲共,都是哄傻瓜和孩子的。”
“哦,看在老天爷面上,埃伦——”
“马上就完!列宁在外交方面是非常谨慎小心的,这就是我的全部论点。荣誉、名声以及诸如此类华而不实的幻想中的玩艺儿,旧制度因为它们引起战争,可是在列宁看来,这些都是骗人的假药。希特勒也是这样看问题的。他除非极有把握可以安全脱身,决不采取任何行动。象一个手里拿着枪发了疯的强盗,这正是他希望产生的效果。你居然上了当,这倒叫我吃惊。他实际上是个非常、非常谨慎的人。他准是有把握可以在不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在波兰达到目的,要不然他决不会采取行动。至少不会在目前。也许再过十年,等他把德国建设好以后。我只要再活十年,也就心满意足了。”
斯鲁特用微微有点发抖的细长手指摸摸小胡子。“你真把我弄糊涂了,埃伦。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希特勒是列宁主义者!那是咖啡店里的骗人鬼话,你自己也明明知道。俄国革命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历史。由于废除了私有财产,一个新的世界创立了。你喜欢也好,憎恨也好,反正它是一个新的世界。希特勒的社会主义完全是冒牌货,目的是把一伙流氓送上宝座。他使德国的经济停滞,粉碎了工会,延长了工作时间,减少了工资,让昔日的富人仍旧留在最上层,例如什么克虏伯家族和蒂森家族,就是这班人给他钱让他执行任务的。那些纳粹大人物的生活就象贵族和帝王一样。而那些坚持要在国家社会主义中实行社会主义的人,却一个个给关进了集中营。这一点你知道不知道?一九三四年的大清洗是纳粹党内的社会主义者和将军们及有钱的保守派之间的一次摊牌。希特勒象杀鸡似的把他党内的一些老朋友都杀掉了。你居然把你自己的安全和娜塔丽的安全寄托在这个人的小心谨慎上,我觉得真是太荒唐可笑了。”
“是吗?”杰斯特罗看了看表,叹了口气。“我很抱歉。给我印象很深的是希特勒有本事在必要的时候利用社会主义空谈,随后又把它扔在一边。他利用主义就象利用钱一样,为了把事情办成。它们都是一种手段。他利用种族主义,因为它纯粹是从德国人的浪漫个人主义中提炼出来的蒸馏液,就象列宁利用空想马克思主义,因为它投合俄国人爱当救世主的脾性。希特勒想要铸造一个统一的欧洲。种族主义空话、社会主义前景、军乐队、游行、军装、悲哀的歌曲——只要这一串无聊的玩艺儿能把德国人焊接成一个笨重的武器,希特勒当然会把这些东西都给他们。德国人一般都沉着、聪明、残暴、听话,你只要把声音提得高些,他们就会雄赳赳地执行你发出的任何命令。希特勒理解他们,因此他很可能成功。一个统一的欧洲一定会出现。中世纪割据已经过时,均势政策在工业化时代是危险而又愚蠢的。这一切都得彻底废除。必须有一个冷酷无情的铁腕人物担当起这个任务,因为靠那班痛恨新事物的老顽固是什么也完不成的。这本是拿破仑的独到见解,可惜他早生了一百年。那班老顽固还有足够的力量逮住他,把他关起来死在笼子里。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把希特勒关到笼子里了。”
拜伦脱口而出:“杰斯特罗博士,我在德国的时候,不论在公园的长凳上或者在电车上,都看见过反对犹太人的标语。我还看见过一些被烧掉的犹太会堂。”
“是吗?”
大家都拿眼望着他。他继续说:“您谈到希特勒的时候居然这么冷静,我听了很是吃惊。我的意思是说,您自己是犹太人。”
杰斯特罗博士慢腾腾、酸溜溜地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小黄牙。他摸了摸胡子,用课堂里讲课的声调一本正经地讲起来。“嗯,你的吃惊并不使我吃惊。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美国人——并不懂得,欧洲容忍犹太人只有五十年到一百年的历史,而且谈不上深度。例如我出生的故乡波兰,就不曾容忍过犹太人。甚至在西方——你们还记得德莱弗斯案件1吗?不,不。在这方面,希特勒只是使欧洲恢复正常——欧洲在短期内放射出自由主义的光芒之后,现在又要恢复正常了。只是对犹太人的敌对情绪已经从教会转移到排犹主义的政党,因为法国大革命早已使欧洲从宗教大陆转变成政治大陆。要是希特勒取得胜利,犹太人就会回到旧时代的二等社会地位;过去在国王和教皇统治下,他们就一向处在这地位。嗯,象这样经过十七个世纪,我们也都活下来了。我们对付这类事情有许多办法和原则。”
1指法国籍犹太军官阿尔弗莱德-德莱弗斯(1859-1935)被控卖国,后来证明是一伙排犹主义者搞的阴谋,又恢复名誉。
斯鲁特摇摇头。“我知道您喜欢象这样瞎扯,不过我还是希望您乘下一班轮船回家,到船上瞎扯去。”
“可我说的都是正经话,莱斯里,”杰斯特罗说,露出一个略略带点调皮样子的微笑。”墨索里尼通过反犹太法的时候,你们也都大惊小怪过一阵。结果呢,证明是个玩笑。”
“它们已经成了正式法律,只要德国人对墨索里尼施加压力,就可能实施。”
“意大利人对德国人又恨又怕。万一不幸发生战争,意大利也不会作战。锡耶纳可能跟世界上任何地方一样安全。”
“我很怀疑娜塔丽的父母是否也这么想。”
“她可以明天就回家。或许她觉得锡耶纳要比迈阿密海滩更可爱些。”
“我倒是想回去,”那姑娘说“不过并不是因为我害怕战争或者害怕希特勒。有些东西比它们更叫我心烦。”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杰斯特罗说。
斯鲁特的脸变得通红。他的烟斗在烟灰缸上冒烟,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黄铅笔来,捏在手里转着玩。他手里的铅笔一下子停止转动。杰斯特罗站起来。“拜伦,跟我来。”
他们让那姑娘和涨红了脸的男子留在桌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在一间装有护墙板的小图书室里,书架上放满了书,书桌上和地板上也堆满了书。白色大理石炉架上面挂着一张死板的锡耶纳圣母圣子像,用天蓝和淡红两色画在金色底子上;这是一张很小的画像,装在一个华丽的镀金大镜框里。“柏仑孙1说这是杜契奥2的作品,”杰斯特罗说着,朝那画像微微一挥手“这样的画对我说来已经够好的了。但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还没经过鉴定。现在你坐到那儿有阳光的地方,好让我看得见你。把那些杂志放在地板上好了。好。这把椅子坐着舒服吗?好极了。”他叹了口气,用一只拇指顶着下唇。
“嗯,拜伦,你干吗不进海军学院?你难道不为你的父亲感到自豪?”
1杜契奥(1260?-1339?),意大利画家。
2柏仑孙(1865-1959),美国艺术评论家。
拜伦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我想我父亲有朝一日可能当海军作战部长。”
“难道不值得学他的榜样吗?”
“我哥哥华伦在学。我呢,一点不感兴趣。”
“米兰诺博士在信里说,你学过海军预备役课程,还得到了军官委任状。”
“这样做可以让我父亲高兴。”
“你重新考虑过进海军没有?现在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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