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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溃败,大明的西疆再次恢复平静,但秦良玉最小的胞弟秦邦义,却中箭身亡。秦良玉在悲痛与疲惫中一病不起,由才十六岁的独子马祥麟,代为赴京献俘、领受朝廷的赏赐。
儿子那次回来后,变化不小。少年郎原本因父亲被诬陷致死而产生的心结,似乎有解开的迹象。
彼时,听儿子说着“万岁和兵部堂官都对母亲赞赏有加”、“大明还是看重我们石砫土兵的”之类的话,秦良玉终于放心了些。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她当然害怕,儿子将来承袭石砫土司爵位的那天,潜藏的仇恨,会从深幽的痛苦,突变为反叛的决心,令整个石砫堕入深渊。
一位真正经历过残酷战争的将军,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新的战争。
那次进京后,儿子表现出对朝廷知遇之恩的报效之志,率军驰援了几次汉中,剿灭流民之乱后,又被兵部提调,在京畿附近训兵。
如此一别三年,期间母子只在一个春节团聚过。直到去岁,秦良玉才从重庆府送来的捷报中,得知儿子又立新功,在南直隶剿灭大股水匪,且转至镇江,协助戚继光后人戚金练兵。
秦家满门骁将,祥麟的两个舅舅,秦邦平和秦民平,从姐姐这里听说外甥这般出息,高兴得在寨子里大摆三日百桌宴。
然而身为母亲的秦良玉,却很快陷入新的隐忧。
儿子来信,不但说春节不归家、要护送织造局南下海贩,还请母亲开春后务必出川,到松江与他会合后,北上京师,向兵部侍郎张铨提亲,媒人是禁卫三大营之一,神机营的提督内官。
织造局与神机营,都是太监在管。
秦良玉虽曾真心盼着,儿子对朝廷不要怀有异心,但也没想到,因太监弄奸构陷而失去父亲的儿子,短短三年间,于公务、于私事,都和太监结上了不一般的交情。
此番在松江相见,这位心事重重的母亲,获得的,只有儿子一如往昔的亲孝恭顺,却没有获得他一吐为快的解释。
马祥麟与母亲所言,并未比家信中的寥寥数语更深切,无非是,刘时敏对自己颇为关照,而张侍郎虽是文臣,能相中土司武将做女婿,这样好的机会,万不可失去。
秦良玉头一次感到,儿子的脸上,罩着一层陌生的阴影。
松江士绅出手动辄千两白银的厚礼,更令她觉得烫手。
但此刻,秦良玉不再问银票与顾府,而是起身取来一只竹叶锦纹包袱。
“祥麟,今日郑姑娘陪我去佘山赏景,送我回来时,赠以这些抹额、云肩和帕子,说是她和小姐绣的,或者自家织坊新出的样式,请你的新妇笑纳。”
马祥麟没有像方才见到银票时那样,出手去翻看。
他瞟一眼,牵了牵嘴角,又投回目光在那泛着澹澹地道一声“她有心了”。
如此短暂的瞬间,儿子细微的表情变化,依然不能逃过母亲的眼睛。
秦良玉看出了儿子的一丝不甘,然后收抑住了,换作一种虚假的不以为然,试图去掩饰继之而起的怅然。
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刻的起伏,那天在郑姑娘的学堂里,秦良玉也已经对儿子的心思辨清了——从少年时代起就经常沉默寡言的儿子,在郑姑娘面前,忽然变得健谈起来。
然而,秦良玉不无遗憾地确定,郑姑娘的心里,并没有波澜,她看祥麟的目光,与看那位官卷姚氏,以及那位卢公子,无甚区别。
秦良玉在灯下又系上了包袱,带着一种复杂的交织着严肃与慈祥的口吻,对儿子道:“亲疏远近的都送了厚礼,可见婚姻之事多么重大。祥麟,你可想好了,真想娶张侍郎的千金么?”
马祥麟又连灌几口茶,笑道:“自是定了,才请娘出川。娘难道不盼着,抱孙子么?”
秦良玉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想好了就好。”
女将军站起来,高大的身形在暗夜烛光的映衬下,有如神祗。
“娘先去歇息了。娘半辈子只会打仗,不懂旁的。汉人文臣礼数多,进京后诸般留心忌讳之处,你记得先告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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