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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山脚下能听到的雨声要比老宅大很多,雪藕白天掌握着生计,夜里睡的香甜,而月圆这等闲人,则听着雨声不成眠。
每当大雨来临时,她总默默祈祷暴雨不要停,最好下到山洪暴发,冲垮六桂村,再一路浩浩荡荡冲到金陵城去,把一枝园淹没,把整个世界都冲垮。
所有人就都消停了。
谁都别活。
可今晚她却不这么想了。
雨要是越下越大,变成山洪的话,燕覆的山房,也会被冲垮。
他成日里醉着,山洪来的时候也会不知躲避,到了放晴的那一天,也许见到的就是他的尸体。
虽然他把自己赶出了他的山房,可月圆不希望他死。
雪藕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在雨声里说梦话,“下大雨的话,姑娘别把我冲走。”
这是听她念叨太多遍之后才会这样吧,月圆决定睡了,扑在了雪藕的身上,小声哄她:“不冲不冲,就留你一个。”
还有燕覆,也把他留下。
月圆偷偷地想着,又在自己拟定的留下来的名单里,加上了上京陶小姐的名字。
这一夜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去了。
只因睡的这么晚,到了早晨的时候,月圆果然叫不醒。葛家婶子过来叫雪藕去溪边洗衣裳,雪藕推推自家姑娘,见她仍旧卷着被子正好睡,便也不喊了,自己出了门。
太阳光照到后窗户的时候,外头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雪藕和葛婶子在闲聊,月圆迷迷糊糊地听着,从俩人的对话里捕捉到几个过耳即忘的词。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葛嫂子走了,雪藕从外头进来,在正屋里就喊姑娘,“……山上下来个人,个子比茶园的门还高,是不是姑娘说的那个?”
月圆本就半梦半醒,此时一听瞬间就醒了,懵懵然地坐了会儿,困惑之色慢慢爬上了脸。
“你说谁下山了?”
“就那个啊,为姑娘打野猪,还给咱们上了户帖的那个——”雪藕比划着,看姑娘还在发愣,又过来摇她,“长得很好看,腿很长,是一只腿迈出去,能迈二里地的那种长,是不是姑娘说的那个人?”
没错,就是这么长。
月圆还是没闹明白雪藕说的意思,燕覆下山了?白天,不喝酒,下了山?
“醉醺醺的吗?”
“很清爽干净的样子,看不出喝没喝酒。他从溪水上的山径走下来,下山的脚步很扎实。”
如果真是他的话,真是破天荒!
记得他来的时候,天气刚刚岗回暖,打碗花从干裂的地缝里冒出来,婆婆纳才开始漫山遍野的冒绿芽,野猪趁着开春在山上大摇大摆,再看此时,都立夏了。
春天美的要人命,他却要在夏天出门。莫非……
月圆心里突突地跳。
是他吗?她终于缓过神来了,趿拉上绣鞋,攀着卧房的窗子向外看,一望无际的狂野,远处是绿意盎然的茶园,一道一道的田埂围成一个又一个的四方格子,农人弯着腰在田里插秧,月圆往稻田的方向仔细辨认,好像真有个人站在稻田边,同稻田里弯腰插秧的农人迥异着,高大的像棵微微摇动的树。
小女孩的心一下子就狂跳起来,她乱七八糟地穿衣裳,又乱七八糟地取水洗漱,最后乱七八糟地穿上鞋子向外跑,雪藕原本正在身后为她挽发髻,刚插上用以固定的簪子,姑娘就跑了出去,急得雪藕也追出去,在门前眺望了下,还是打消了跟随的念头。
立夏的稻田蓄了一层浅水,佃农们的裤脚卷的高高的,弯着腰在稻田里插秧,每插一株,便往后倒退一步,不过三五功夫就已将一行插满,另起一行,再度向后。
佃农乌连虎站起身歇口气,看着站在田埂上的高大男子,笑着吆喝道:“郎君面生,是从哪里来?从前倒是没见过。”
日光太盛,使燕覆微眯着眼,他往山脚下看去,木屋那里扑棱棱飞出来一个女孩子,往他的方向奔过来。
他随意嗯了一声,还是觉得意兴阑珊,“从北方来。”
乌连虎听了进去,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山脚下看,也看见了江月圆,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嘿,东家小姐也来了——”
为什么说也,只因这北方来的郎君在田埂上只站了片刻,山溪那里、村子里、稻谷场上就走出来好些人,有男有女的,都远远地站着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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