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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祁老三身后的那个人,身形甚至比祁老三还要高,我只向那个人看了一眼,就呆住了。我的僵呆突如其来,我本来看到有人进来,站起来,可是只站到一半,一看到那个人的脸面,就僵住了,以致我的身子是半弯着,而我的视线则盯在那个人的脸上。
这样地盯着人看,当然十分不礼貌,但是我却无法不这样做。
一看到那个人,我就可以肯定,那人就是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也就是老五。同时,我也直到这时,才明白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他左半边的脸:左眼、左半边的口、左半边的鼻子、左边的耳朵、左边的头发。这个人的右半边脸,或者说是右半边的头,齐他整个头的中间,全罩在一个灰白色,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组成的网下。这情景真是怪异之极,那张罩住了他半边脸的网,织得十分精密,在贴近皮肤处,简直一点缝也没有,所以可以看到的,只是他的半边脸。
陈长青在向我叙述之际,并没有向我说这个人的另一半脸是有东西遮着的,但是这半边脸的人,给人以诧异的感觉,真是到了极点!
祁老三带着他向前走来,我一直半弯着身子看着他,直到白素在我身上,重重碰了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挺直了身子。
同时,白素已经开了口,道:“这位一定是五叔了?不知道五叔贵姓?”那半边脸的人开了口,他一开口讲话,我自然只能看到他左半边的口在动着,而且他讲话快而声音低,使我无法看到他口中的舌头或是牙齿,是不是也只有左边的一半。
他道:“我姓边,白大小姐叫我老五好了!”
为了掩饰我刚才的失态,我忙伸手去:“边先生,幸会,幸会!”
我准备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可是才伸出去,我就惊住了!
边五的上衣的右边袖子,掖在腰际,空荡荡地,他的右臂,已经齐肩断去,他不但是一个半边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独臂人!
我已经伸出了右手,而对方没有右臂,尴尬可想而知!我一面心中暗骂陈长青该死,他竟然不知道边五只有一条手臂,一面又慌忙缩回右手来。没等我再伸出左手,边五已经扬起左手,同我行了一个手势相当古怪的礼。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低了一低,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心,想去看看他是不是连右腿也没有。边五的反应相当敏感,他立时看穿了我的心意,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右腿还在!”
我更加尴尬,只好搭讪着道:“边先生当年,一定遭受过极其可怕的意外!”
边五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祁三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边五坐了下来,他坐下来之后,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木炭之上。四个人谁也不开口,气氛相当僵。我首先打破沉寂:“边先生知道这块木炭的来龙去脉?”
边五又呆了一会:“这块木炭,也没有什么特别,所有的木炭,全是炭窖里烧出来的!”
我一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发急,忙道:“一定有什么特别的?”
边五又呆了片刻,从他惊呆的神情来看,我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这块木炭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在呆了一会之后,他又摇着头:“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一块木炭!”
我不禁啼笑皆非,正想再问,白素忽然道:“别提这块木炭了”
我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假装看不到我发怒的神情,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炭帮的帮主,要称四叔?四字对炭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祁三和边五的态度活跃了许多,祁三道:“当然是有道理,烧炭的人,和“四”字有很大的缘分”
祁三接下来,滔滔不绝地讲着有关炭窖的事情,而边五却很少开口,只是在祁三向他询问时,他才偶然说一两句。
祁三讲的事,虽然并没有当时立即触及那块木炭,但是那是有关炭窖的事和整个故事,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发生在边五身上的那一次“出事”神秘而不可思议,如果先对炭窖有一定的了解,对明白整件奇事的过裎,有极大的作用。所以,我不厌其烦,将祁三的话复述出来。祁三所讲,有关烧炭的事,本身也相当有趣味,不致于令人烦闷。
在祁三的叙述中,有一些事,用现代的科学眼光来看,十分简单,但是在知识程度极低的烧炭者眼中看来,却变成十分可怕,遇有这种情形,我用括弧来作简单的解释。
以下,就是祁三和边五口中的若干和炭帮有关的事。
烧炭,并不是容易的事,第一道程序,当然是采木。采木由伐木组专门负责,这组人,在伐下了树木之后,将之锯成四尺长的一段一段,然后,根据树木的粗细、分类,归在一起。这一点十分重要,同样粗细的树木要放在一起。
因为这些木头,要放进炭凼中去烧,使木头变成木炭,一定要粗、细分类,才能掌握火候,使一个窖中粗细不同的木头,在同一时间内,同时变成木炭。
炭窖,一般来说,两丈高,有四个火口,那是烧火用的,火从四个洞口送进炭窖之内,火口在炭窖下半部,在炭窖中堆放木头之际,也十分有讲究,最粗的,堆在下面,最细的堆在上面。
堆木,是烧炭过程中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由专人负责,称为堆木师傅。
祁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有人说我是炭帮堆木的第一把手!”
堆木有什么学问呢?木和木之间的空隙,不能太大,空隙太大,空气流通过多,通风太好,木头得到充分的燃烧,就会烧成灰烬。堆得太密,空气流通不够,木料得不到需要的燃烧,就不会变成炭。
所以,堆木师傅有一句口诀,叫“逢四留一”意思是四寸直径的木料,就留一寸的空隙。
每一个炭窖之中,可以堆四层木料,最上层的最细。木料一堆好,就封窖口。窖口留下四寸直径大小,然后,开始生火,四个火口,日夜不断地烧,要烧四日四夜。在这四日四夜之中,负责烧火的火工,紧张得连眼都不能眨一眨,要全神贯注,把握火候。火太大,木料成灰;火太小,烧不成炭。
火工和他的助手,住在炭窖附近,其余的人,就要远离炭窖,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毒气,自炭窖之中喷出来,中者立毙,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等到中毒的人感到呼吸困难,脸色转为深红之际,已经来不及了,十个十个死,没有一个能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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