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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什么,叔叔?”少年把嘴一撇,口齿含糊,用气声嘀咕,“杜姐姐怎么没来,你骗我,骗子。”
首长夫人拉着陈顺的手满屋转一圈,回头少年,见他不喊人,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各种别扭,没勉强。和陈顺介绍,这是她侄女的小儿子,年前才回北京读书。平时爸妈工作忙,有时来这里吃饭写作业,和她做个伴儿。
陈顺在首长夫人身边会刻意下小半把腰。
说话声音也会大一点。
首长夫人的耳朵在抗日战争时期受过伤,听力并不好。
“我去下饺子,别跟。文棠啊,你陪着野子。”
说着又指餐桌,把屋里四个年轻人逐个看遍,圆盘脸上全是喜气,往日的女军人此时是个大家长,“酱豆子,煎饼,热的,你们吃,都吃。”
陈顺手上拎着给老首长买的山芋干酒,可惜没有玉米芯酒,要是有,更对首长胃口。
他把两提酒放桌上,周文棠上来拦。
“你给的东西老师舍得喝吗,走吧,搁书房。老师让我领你去看看。”
“首长什么时候回来?”
周文棠下巴一别,隐晦告诉他:有事。
什么事,陈顺没问。
一进东屋书房,周文棠就小声告诉他,突然要在开会,可能有大举措。又指着书房最突兀的床头柜给他看。
这是当年陈顺花二十块钱买了木料,一个人锯、刨、凿做出的床头柜。
动手前,熬了个整夜,把老首长给他的那本明代木工书翻遍,琢磨过,才下的手。做好后,老首长很喜欢,赞不绝口。
书房两面墙下摆着几个木箱,里头全是书。
老首长是武将里的文人,休息时就爱看书。
唯一带玻璃的木柜,里面摆着老两口年轻时的照片一张,边上是一把陈旧又精神的老式驳壳枪,摆枪的木托盘也是陈顺打的。
这枪,是老首长年轻时的第一把配枪。
书桌上摊开的报纸是提供内部阅读的大内参,为了照顾老年人看报方便,版面字体都很大。绿盖儿台灯底下,隔着玻璃,压着陈顺复原回乡前留的道别信。
老首长的书房,哪哪都有他的痕迹。
“那件事,你别再放心上。”
周文棠推推眼镜,哗的提起内参下的普通报纸,指给他看。
那位首长前年逝世,老首长给主持的追悼会并致悼词,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代表什么?代表这个人“解放”了。
陈顺把报纸接过来,看到一句话。
逝者参加过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先后担任北伐军团长、师长、军长,抗日战争时期任第六战区游击总指挥……。
“这位首长从前的警卫员去年来北京,警卫连给安排的住所,往后生活上有困难也会解决。这件事,你可以去问冬哥,冬哥去火车站接的人。”
周文棠说:“就算当年不夺枪,他们还是要复员。”
陈顺没话。
“知道你最大毛病是什么不?”
“太正了。”周文棠反光的镜面后,春笋拔节般的官气在幽微闪烁,“该有点人味儿。什么叫人味儿,我说无耻,你会认同吗?”
陈顺看他一眼。
粗硬睫毛下,那双豹子眼带着几分严峻,眼神穿透镜片,与之切磋。
不认同?
周文棠苦笑。
“如果你无耻一点,早就看开,他们的复员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拉开抽屉,“你的臂章,老师一直留着,有时半夜看看,我在外面还能听到老师叹息。”
抽屉里躺着的旧臂章,对陈顺来说,至今仍保有一份雨夜潮气。
那一夜,警卫团点名行动,一辆军车迎着滂沱大雨开向西城区某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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