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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芒种(二)
贞仪问罢,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祖父回答,四下一片安静。
贞仪遂从秋千上起身,来到那张藤椅旁,伸手轻晃了晃祖父的胳膊:“大父?”
王者辅迷迷瞪瞪地睁开睡眼。
贞仪悄然松口气,原来大父只是睡着了而已,她方才竟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害怕。
“今日这风实在舒服……”王者辅伸直了双腿,倚在藤摇椅里,声音沙哑放松:“甚是好眠啊。”
躺在一旁竹凳上跟着睡去了的橘子也伸了个大大懒腰,山竹般的爪子大大张开。
王者辅接过奇生递来的湿布巾,抹了把脸,才笑着问贞仪:“读到哪里了?可是有不懂的词句?说来与大父听听。”
她这样渺小,可她心中的求知欲却也终于有了具象意义和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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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贞仪恍惚间觉得,世人探寻真理真神的过程,或许便是这世道进益向前的过程。
“是了,不要学我这个贼配军,在家中风光半生,如今半截身子入了土,却反要被人这样欺压,这一点是万万不能学的啊……”王者辅佯作受屈,唉唉叹叹地要起身:“家主休恼休恼,我这便听从吩咐,自回屋睡去。”
而此刻她这番话,却似乎让她的“叛逆”终于现出了端倪。
“得亏是做不得官,否则还不势必要重蹈你的覆辙……”
“孙女是突然想到今岁芒种将至……”贞仪重复方才的问题:“小暑过后是为大暑,小雪过后是为大雪,小寒过后是为大寒……何以小满过后却非大满,而偏偏是芒种呢?”
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小院的贞仪未能听到大母指责大父的话。
王者辅抵触一切神学,在任时毁神庙,建书院,他崇尚求真,欲破除蒙昧,因此被人称为“怪尹”。
贞仪恍然,原来芒种二字的“不合群”,是以实用为先的体现。
前路无尽头,高山遮凡目,却不妨碍她想揭开神学的迷雾,去见真神真理。
王者辅说到这里,即缓缓摇了头,与孙女道:【仍未可知,仍待探寻。】
“孩子才几岁,你这做长辈的不知替她摆正前路……可她总是要在这世道过活下去的,你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不该不知这是个什么世道。”
王者辅眼中含笑看着孙女,苍老的眼睛里似欣慰动容,又似忧虑与希冀并存。
“此与提醒农作有关。”王者辅慢悠悠地说着:“暑、雪、寒,皆为气候之体现,谓之大小,自然无有异议。小满之说,意指麦稻将熟,倘若熟时只称与之相应的大满,便好似只在提醒农者收获,而此时节不单有夏熟之物,亦有夏播之物——正所谓芒种芒种,收麦种豆,亦稼亦穑,样样都忙。又有谚语称芒种不种,再种无用。”
“……”
那极淡的叹息未留痕迹,王者辅含笑说:“若由你阿爹来解,或也可视作养心养体之道,提醒我等世人当保养身心,凡事切勿过满过损过耗。”
若可以将此称之为叛逆,那么贞仪的叛逆,便是对这世间的许多道理开始了明晰的质疑,而她原本的性情底色也在逐渐显现完整。
董老太太却愈来气了:“既困糊涂了,就回屋里睡去,不要在孩子跟前净说些误人的胡话……”
橘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个小小的节气二字中,竟也藏着这样多的道理……种花家果然家学渊源,种花儿女学无止境啊。
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当叛逆之龄。
贞仪看不懂大父眼睛里的东西,但她知道大父做学问的坚持,因此问:“大父,您也不是完全赞成这个道理的吧?”
“他欲行之事,又岂是一人可为?凭一人之力偏要使这世间大满,到头来不过自毁前程……”董老太太是在对孙女说话,目光却落在藤椅中的丈夫身上:“凡迷障皆起于人心,依我看来,这也是在神鬼之说以外的另一种迷障。”
贞仪听得莫名怔怔然。
“他若是赞成,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董老太太坐在后方廊下,手中握着拐杖,代替王者辅答道:“他这个人,岂止做学问要大满,就连做人做官也偏要大满……月满则亏这面镜子,在他身上映照得可谓是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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