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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百般充实,又有万般新景可赏,游子出门在外,也免不了会有思家时,眼见蜀中已达,两岸芦花飞舞,贞仪提笔写下一新词:【小泊行艖路偏赊。云影雁行斜。数株疏柳,一痕残照,几点归鸦。芦花两岸如飞雪,潮汐下寒沙。水国西风,竹蓬夜月,人在天涯。】
老太太少饮了些酒,已及笄两载的贞仪也被默许饮酒两盏,待要倒三盏时,被橘子伸爪挠翻了酒杯。
丢下笔后,贞仪又重新躺回了午后的山水里。
近来贞仪不单在忙着为这些女子立传之事,也在思索着归纳自己这些年来所学的筹算学术。
橘子紧挨着贞仪,眯着眼睛也在打盹儿。
或是酒后写诗,女孩子的笔迹显出几分疏阔无拘,所书内容也俱是远别于寻常闺阁诗的气象——
王锡琛彼时愣了好大一会儿,他甚至有些恍惚地想,他好端端地一个书香女儿,怎突然变得这样“尖锐”了?
神仙殇去已几许,空劳服食求琼浆。
董老太太已多年不曾回蜀中母家,今日她那白苍苍已行动不便的兄长却是亲自带着儿孙出门来迎。
贞仪写诗时,橘子正于船头抬爪去打空中飘舞的芦花。
张琴待鼓曲,我非汉女沧。
董老太太带着小姑娘回来探亲,私下也透露了想要结亲的想法,约五六日前,董修偶然从父母口中得知此事,便鼓起勇气隐晦表达了自己的心迹。
愿言梦游仙,飘然驾鸾凰。
作为读书人的董修坦言,他十分欣赏惊艳于贞仪的才气,认为她与蜀中女子全然不同。
王锡琛看着手中的那些稿纸上写写画画的图形,以及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勾股定理证法解法等,只觉连看懂都是难事。
贞仪干脆也不理会父亲,自行开始提笔写初稿,颇有不由分说的蛮干之感,王锡琛见女儿笔下多有缺漏,着急之下,便只好出言提醒修正……一来二去,在父亲的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中,待得入秋时,贞仪已写完一卷初稿,征得父亲同意后,执笔于稿封上端正写下《医方验钞》四字。天已暗了,寝房中,沈氏的丈夫董三爷听她听提起八字这茬,无奈道:“任凭八字再和,人心和不了,又顶什么用嘛。”
橘子不禁想——这简直像极了那种最叫人眼红的“万一学不好,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产了”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学生。
于是,每晚贞仪躺下时,橘子总会给贞仪按一按手臂和肩膀。
董修生得相貌堂堂,品性端正,书读得也不错,他父亲的瓷器生意做得很好,家中对他的期望是能读书走仕途自是最好,实在走不通,便跟着家中做生意。
王锡琛醒来后,行至船头,拿起被橘子压着的那篇诗文,定睛阅之,却是微怔。
山水美景乃天地馈赠,见景而的诗词歌赋则是世人对这份馈赠的感应与回应,如此天人相和相应的感受总是格外美妙神圣,又因邻近故里,董老太太也难得起了兴致,让桃儿和奇生摆了茶酒在船头,盘腿而坐,和儿孙一同赏景作乐。
王锡琛盘腿坐下,将那篇新诗放在一旁,翻看起那些稿纸。
除了这些事外,贞仪每日总还要陪着大母说话,一路格外充实忙碌。
船将停时,岸上有人遥招手,贞仪扶着大母出了船舱,一向沉稳的董老太太还未能看清岸上旧人影,先浸湿了一双泪眼。
芦花开尽时,又一年秋分到了,蜀中也终于到了。
贞仪却十分热衷:“岂会,父亲行医谨慎,从不一味照搬医方,而是分人分症分地治之,并且一向主张防病于未然,这样的见解极该流传开来才是——”
青禽化却鹦鹉榼,金盖剪作芙蓉裳。
“他就是年轻不知事!读书读痴了!”沈氏穿着中衣坐在榻边,指指点点道:“单是喜欢什么江南才女佳人,才女才女,女子再有才学又能有什么用处?面子上好看罢了,穿起来过日子未必合身的!真要是什么都好,也未必千里迢迢送到咱们家里来议亲了!”
王锡琛几分出神地重复末句:“不若遁世饮醇酒,醉消三万六千场……”
譬如方才那诗中的“聂隐娘”,便是一名传奇女刺客。
一时尸蜕等秋草,谁治金棺葬玉房。
日月星辰在贞仪的窥筒中悄然运动着,地貌景物也在其间游走变化。
沈氏另有合意的儿媳人选,那是她的侄女,被她当作半个女儿来疼的,且沈氏很信风水八字之说,她早就暗下里合过了两个孩子的八字,实在是不能再般配兴旺了……可偏偏她这儿子倔得很,死活不肯成全她这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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