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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姚复就被赶着去了县衙,县衙里头确实和新涂说的大差不差——荒凉破败暂且不提,人手不够一眼就能看出来。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职的官员总要在整个部门混个脸熟,免得造成麻烦,尤其是像姚复这般皇上钦点、征辟出来的,既有个若有若无的背景,便更须大排场,理应是县衙里所有官员都该来凑凑热闹的。
事实却是,偌大的公堂里只站了三个人——刚刚走进门的姚复,满脸生无可恋的年轻人,和一个须发皆白但长着一副伪善面相的老头子。根据新涂的描述,老的是县令,姓刘,叫啥不重要(新涂似乎没刻意打听,只说了这句话),年轻那个是主簿,叫司空谷,但姓司(新涂说他会一点玄里玄乎的法术)。
姚复先对着县令作了揖,谨慎地打招呼:“刘大人……?”
县令费劲的掀开叠了三层褶子的眼皮,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几眼,看的姚复冷汗直冒,不由用余光瞥向门口处偷看的新涂。
县令觉得姚复怎么也不像能跟皇帝有交集的人,可从门下省递过来的通知又做不得假,无论如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县丞。
“嗯。”县令捋着胡子,淡淡应声,就甩手走了。
司空谷见县令甩袖走人,认命般叹了口气,说:“这几年徭役繁重,城里没有多少人,你也就负责巡捕、监察、征税、祭祀、治安、司法……”
眼见着司空谷跟报菜名一样说出一长串字眼,姚复的眼是越瞪越大,猝然出口打断他:“不是,那你俩干什么?”
司空谷合上手里一直看着的小册子,抬起那张死人脸,说:“姓刘的当甩手掌柜十几年了……呵呵。”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不再往下说,也抬腿离开了,姚复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能看见盘踞在他身上的缕缕怨气。
“我说他身上那死人味怎么那么重呢。”姚复摸摸鼻子,心中暗骂刘县令不干人事。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姓刘的好歹是正七品。
门口的新涂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一边揉着鼻子往屋里走,一边朝着姚复抱怨:“这主簿上次也不这个样啊。现在整的跟怨鬼一样……”
姚复呵呵一笑:“呵呵……说不定你下次见到我也这个样了。”
新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战,随后岔开话题:“罢了罢了,咱们去城里看一圈吧。这阳城如今也只有几万人,你这官做的也清闲。”
这城里只有几万人,还大多是老弱妇孺,留下的男人大多有残疾,壮丁则都被征发了。前两年听说皇帝要讨伐匈奴,前几个月又说要给贵妃修一座宫殿,征发徭役也是越发频繁。这现象在启封并不明显,启封人都比较富裕,随便塞点钱也都过去了,贫民则都卖地卖房,把自家挂在别人名下,由主家交钱免役,过两年地契到期了再把地拿回来。
阳城竟是只剩了数万人。
丈夫背井离乡,妻子对月断肠。上位者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他只是视人命如草芥,不肯理会蝼蚁之悲。
“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姚复沉声开口。
目之所及皆是残垣败土。
新涂站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前,房门敞开着,那家的女人站在桌前,那桌上摆着几碟餐食,多是素菜,只有一个盘子里装着小块肉。她正把一包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倒在肉菜里。想必她家里也没男丁,难道是撑不下去了要毒杀亲子?
那女人也不顾忌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还冲着他们笑了一下。
姚复忐忑地向前走了两步,大声问:“这位娘子,我们能进来么?”
那女人直起腰,冷漠谢绝:“我家饭菜自己还不够吃嘞!你们就不要来了!”
“不吃饭,就进来坐坐!”姚复再次喊道。
新涂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质问:“你搞什么名堂!人家的家事……”
姚复转头压声问新涂:“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她要杀人!”
女人丢了药袋子,两只手局促地在裙子上胡乱擦了擦,似乎还想拒绝。这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搀扶着走过来,那老太太满脸皱纹往下耷拉着,看着就不像个善茬,坐下来就对着桌上的菜挑挑拣拣,时不时挑两句女人的刺,那小姑娘站在一边捏着裙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女人低头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老太扭头向姚复这边看来,随后冷哼一声,女人走了来,不情不愿地把他们二人请了进来。
姚复站在桌边,才看清桌上的菜——四盘菜,三盘野菜,一盘看不出是什么肉的肉菜。
“这是咱们县刚上任的县丞。”新涂言简意赅地说明姚复的身份,便不再说话,与平时话多到说不完的样子判若两人。
姚复来不及细想新涂的异常,本想直接问女人刚刚倒的药是什么,又觉得如此不妥,只好先拉近关系:“你……你女儿长的真漂亮,有婚约了否?”
话一出口姚复便懊恼起来,都怪他在启封城话说得多,这时嘴皮子竟不听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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