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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欢于是又思量着,男仆女婢都是随着主家的性子,邵先生如一株青竹似的,他手下的小厮和养娘,并非庸徒俗粉,倒也说得通。孩子交到幼儿园,除了班主任,其他人的关系,也得打点好。姚欢前世从有娃同事们的议论中明白这一点,故而今日恰逢七夕节,她也是有备而来。她向叶柔递上礼物,温言道:“方才路过帽衫儿铺,见这乞巧彩线盒子做得有趣,就给你带了一个。”叶柔神色淡淡地屈膝,道声“姚娘子费心,这丝线真好看”接过盒子,将姚欢让进院中石凳上坐了,退下去斟茶。姚欢往东首那间充作课堂的大屋望去,透过支起的窗栅,可以见到孩子们扎着小髻摇摇晃晃的脑袋。“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而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姚欢竖着耳朵聆听,辨出孩子们念的是孟子里关于人性善恶的论述。她太熟悉这一段。因为在上辈子,那个人,他总嫌她只读史、不读经,便拿孟子的“学问之道而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来考她,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当时正在做香肠腊肉酱鸭焖饭,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是,做学问要严谨,比如读史料,要读信史才放心。”他便得意洋洋地将前头几句也背出来,笑她果然缺乏基本的四书五经底子,连孟子是靠人性论吃饭的都不晓得。姚欢再是常常进行自我释怀教育,奈何情伤真能痛三生似的,此刻回忆到这一段,心底仍是忍不住泛上阵阵嘲讽:熟练背诵仁义礼智信又怎样,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姚娘子,这是先生吩咐,要借你的书。”端茶走到跟前的叶柔,将姚欢从神游往昔中拉了回来。木盘上,除了一碗碧色的汤茶,还摆了本薄薄的册子。林氏清馔。姚欢莞尔,拿起书仔细地翻看。忽地却听叶柔唤了声“先生”她忙抬头,正撞上一副笑意浅浅的目光。这邵先生,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姚娘子,前日你来,问起素食菜肴,我说的可资借鉴之书,便是这本。你拿回去慢慢读,不着急还来。”姚欢道:“林逋,就是那位在杭州孤山隐居、梅妻鹤子的林和靖?”邵清颔首:“正是他。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姚欢接上:“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邵清赞许地笑笑。姚欢暗道,别点赞,跟您这一身书香的邵先生比,我真的算个盲。林隐士的诗,我只会这么一句,还是因为这句子呀,写梅花那种闷骚神韵写得太到位,成为后世语必考重点,我才会背的,也才知道这个人。没想到耶,断了尘根似的大隐士,原来竟是个吃货。或者可以这么理解吧,什么宗教信仰、政见分歧、学批评、出世入世的,都是浮云。吃,只有对吃的热爱,才是普世的,如四季更迭一般自然、永恒。吃货好,有化的吃货更好。林大隐士能用笔记录下那些精彩的菜谱与实用的烹饪经验,造福后辈吃货们,这是多大的积德行为!邵清撩了袍角,也坐在石桌旁,又问姚欢讨回那本林氏清馔,翻到一页,缓缓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做了鸡汁冷淘,我说浇头也可用山家三脆,出处便在这里。据和靖先生所记,这是天家的一位宗室子弟,因父母喜吃清鲜的素食,便去采了嫩笋、野蕈和枸杞头,水中汆烫后,用香油、盐、醋、胡椒拌着吃。”又翻到一页:“你再看这素鸭子的做法,亦很有趣。原来竟是用的葫芦剖开,填入茄子丁、豆瓣,淋遍豉油,上屉大火蒸透。此法我亦试过,口味确实有些像焖得软糯的鸭肉,倘使放些糯米红豆进去,更佳。”再翻到一页:“还有这李子糕,最合夏秋食用”邵清说得兴致盎然,姚欢听得聚精会神。一旁的叶柔,心头那股烦躁则越来越鲜明。她是今岁初夏才来到开封城,顶替姐姐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吕刚曾隐晦地提到过,邵清原本可能已在开封城娶个南人做妻子,惜乎没有缘分。私塾新收的幼童姚汝舟,由他长姐送来的第一日,叶柔便因观察到某些细节,而偷偷问吕刚,先生想娶的,可是这位姚大娘子。吕刚不置可否,只冷冷一句“你真想知道,就去问先生”后头几日旁观邵、姚二人的几次对话,则已让叶柔认定,就是她。立誓为自己殉身于宋夏战争中的郎君守节,却又如此不避讳地与先生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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