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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第1页）

钟会每天和姜维商量“自立山头”之事，早已经成了挚友一般，也可以说是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既互相帮助，也可说相互凭借和利用。然而，姜维对后主的忠贞，确实是毋庸置疑的。他给后主写了一封密书。其意略曰：

臣跟钟会合兵一处，钟会兵马可资利用。望陛下忍耐数日之辱，维不久将恢复社稷，转而复安，日月幽幽将复明，星星点点将璀璨。陛下勿忧，汉室复将赓续也。维磕拜呈上。

却说钟会跟姜维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正商谈着军务大小之事。传令官忽然报告说司马昭有书信到此。钟会拆开一瞧，书中道：

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于长安，以防不虞。吾即将面见司徒，以此书先行报知。

钟会读完，顿时惊呆了。没等姜维询问，即道：“我的兵马是邓艾的五六倍，如果令我擒拿邓艾，晋公知道我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他仍然真的放心不下似的，亲自率领大军而来。这哪里是针对邓艾的呀，分明是对着我而来的！我螳螂捕蝉，现在黄雀到了我的背后了！”

于是急忙跟姜维商量对策。姜维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产生了灵感似的，道：“前几天听说郭太后刚刚去世，我们可诈称太后有遗诏，令讨司马昭，以正弑君之罪。依照您的智慧和才干，可席卷中原而定乾坤！”

钟会道：“伯约您应该作前锋，事成之后，我们共享荣华富贵。”

姜维道：“维当然愿意效犬马之劳。不过，诸将怎么肯顺服于维呢？”

钟会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这也不难。——来日元宵佳节，我们可于故宫大张灯火，也可以请几个乐工歌女吹拉弹唱，请诸将过来宴饮。到时候可分别情况，将不从者全部斩杀之。”

姜维嘴角露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道：“那就依大将军之计吧。”

次日，傍晚之前，钟会就令一名内官让工匠们张灯结彩，营造出一片和平美好的天地，犹如仙界一般，简直能让人们一时间忘却所有的仇恨、纷争、战争、饥荒、灾难，而在脑海中只留下丰收、美食、友谊、爱情、亲情、艺术及人道的科技。笛，箫，瑟，琴，埙，笙……，一齐都鸣响起来了。众官们来到这灯光灿烂的小世界，欣赏了数支曲子。而后便宣布开席。

酒过数巡，气氛正显得热闹之时，端着酒桮敬众人之酒的钟会忽然悲伤着脸，显出了哭泣的模样。众人都想：司徒酒喝得并不是很多啊，怎么就突然醉成这模样了？要么另有什么隐情？于是有将领惴惴的问道：“司徒爷！您请大家喝酒，该快快乐乐欢欢喜喜的呀！怎么竟如此伤感起来了？司徒爷对我们有什么训诫吗？”

钟会渐渐的止住了哭泣的模样，好像变得稍稍理智了一些，道：“郭太后临崩时有道诏令在我这里，道司马昭于南阙弑君，大逆不道，早晚定将篡魏，命我讨贼。……现在，诏令在此，汝等各自签名，同心戮力，共成此事吧！”

众人大惊，有的放下了酒桮，有的正准备端起酒桮的手却突然停住了，而有的酒桮端在手上的人，整个人都像僵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显出很为难的表情，一时没有一个明确表态的。

而此时的钟会，跟悲伤欲哭时已经判若两人了。他脸色严峻起来，显露出凶狠样，“嚓”的一声拔剑出鞘，咬着牙道：“有不从者，斩！”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利剑和屠刀面前，暂且放弃尊严而选择活命，应该说是明智之举。众将领也是这么做的。有人带头先在那“郭太后遗诏”上签了名画了押，接着大家便陆陆续续的签名画押。

签名画押完毕后就继续宴饮。然而先前之快乐热闹的气氛却飘散得无影无踪，大家又闷闷不乐的饮了一两桮，而有人自签名画押后却一口未吃，也一口未饮。直到散席时，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大门口和院墙内外早已被大量的禁兵、武士把守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性了：逃跑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想寻死的话，大约还有一点可能性。

钟会和姜维两人进入了一间密室。姜维道：“刚才我从各位将领签字画押的表情、动作已经看出，好多将领都是不服气的。只是为了活命和东山再起才被迫签字的。对那些不服从的，宜将死尸埋掉，不宜暴露在外。”

钟会道：“是的。——我已令人在宫内挖了一个大坑了，准备了几千根大棒。如果不顺从的，就打死，往坑里一推。”

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钟会跟姜维在密室里商量的计划，被隔壁的一名叫丘建的将领听取了。丘建便在暗夜里爬到高处望见了被囚禁在墙内的护军胡烈，——他是胡烈的老部下，——轻轻的喊话并招手让胡烈过来跟他说话。他将钟会和姜维的恶毒而秘密的计划悄悄告诉了老上级胡烈。胡烈当时急躁万分，但仍然努力镇定自己，请求丘建将此消息通报给他的在外领兵的儿子胡渊，请胡渊火速率军过来解救被囚禁的将领们。

丘建道：“恩主不要忧虑，您赶快亲手写好密信，我马上请送水人过去取您的密信，然后火速传给胡渊少将军。……”

事有凑巧。有时候沉甸甸的历史会悬在一根头发丝儿上。偶然的因素似乎也能决定历史的走向。送水入内的人是丘建所熟识的一名同乡人，也可以说是一名至交。送水人入内带出了丘建所写的密书。密书又在深夜之中静悄悄而快速的传到了胡烈的儿子胡渊手上。

却说钟会和姜维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将诸将放出囚禁之地一一的审问，凡是有不服之心者一律棒杀下坑。武士们已经将各位将领一一的捆绑了起来，准备按照批次向深坑处押送。正准备押解第一批将领时，忽然高墙外传来了呐喊之声。仅仅一会儿的工夫，大门就被凿开，院墙就被推倒，还有的用软梯爬进了高墙内，无数的军士冲杀进宫里来，顿时将钟会及姜维手下的将校和武士们杀得死伤无数，其场面之混乱和残酷，是远远超过其他凶猛动物世界的。

钟会被乱箭射死。几个将领争着去割钟会的头颅。——争着去割头颅就是争功争赏赐。——姜维冲上前去准备杀敌脱身。不料几个军士向他冲杀过来。他知道逃脱是不可能的了，但他宁死也不愿意做俘虏。他拨出利剑，朝自己的脖子上一搁，然后英勇无畏的一抽动。他自杀身亡了。

……几天之后，钟会的灵魂和姜维的灵魂在一处山坡上相遇。他们很快认识了对方。但他们没有像生前那样热情打招呼。经历了死亡之后，他们的精神和思想似乎都产生了涅槃般的粉碎和重组。他们彼此凝望了很久，然后不约而同地各自坐在一块山石上。还是钟会魂先开的口。钟会魂道：“我上你当了，你是在利用我。你想借我的兵力杀死大量的魏兵，然后再恢复你的蜀国。你卑鄙，你其实就是借刀杀人，哪里是为我成大业考虑的呀？”说完，眼光定定的看着姜维魂，显示出极度不友好的神情。

姜维魂似乎想露出几丝笑容的，但终于没有笑出来，而是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对钟会魂说他借刀杀人而为了自己的目的丝毫没有否定。他道：“是的，我是想借你的兵力杀魏兵而恢复汉室的。但是，你跟我同样的卑鄙。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呢？你令我为先锋，不是让我死在你之前吗？再者，你用‘同享荣华富贵’激发我为你拼死作战。这是把蜜糖涂在我脑勺后面，我永远是舔不到的。或者说，你给我画了一个漂亮而诱人的大饼，让我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为你去卖命。什么叫‘同享’，可以倒过来我为君，你为臣子吗？而你为君，我为臣，还不是一句话不投机，你就设法杀掉我。三句话不投机，你就杀我全家，诛灭我九族。我能跟你平起平坐吗？你真的会改掉狗吃屎、狼吃羊的本性？”

钟会魂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极不乐意的站起身，朝着远方的山谷行移而去。钟会魂，姜维魂，两个生前似乎为挚友的灵魂，就此分开，从此便成了陌生者一般，哦，不，两个灵魂都隐隐的藏着对另一方的仇恨。

……当初，姜维自杀之后，宫中两拨人的互相厮杀并没有完全结束，除了部分逃走的之外，姜维原先的部下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魏军将士的伤亡也极为惨重。卫瓘将军对仍然活着的魏兵将士们喊道：“众军各归营所！等待王命！”可是魏兵将士们的杀性依然没有消减，一个个仍然要寻找原先的蜀兵报复。可是除了一些趁乱逃走的之外，蜀兵们再也没有健全活着的了。有一些受重伤的蜀兵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挣扎，魏兵们赶上去，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杀死了，有的被捅了数十刀。杀完所有的重伤员之后，魏兵们又争着向前去解剖姜维的尸体，并且叫嚷着：“姜维的胆真大！比鸡蛋还要大！姜维的肝也大，有猪肝大！”

话说，这天，姜维的家人们正准备用午餐时，忽然一个家丁急匆匆跑回家说：“不好！有传言说姜大将军在与魏军作战中已经殉国了！正不知是真是假。”这个消息把姜维的老父老母及妻儿吓了一大跳，担忧之余仍心存着几丝希望，希望仅仅是个误传而已。正在大家感到忧虑不安，准备派两个家丁出去探听消息之时，忽然传来了嘚嘚嘚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会儿便发现了大量的魏兵人马急速奔跑而来，旋即将姜维府第包围了起来。一部分魏兵气昂昂凶狠狠地破门而入，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姜维的家人还是亲戚，一律捆绑起来，押到那西边的山脚下，麻利的砍下了头颅。共六十四颗人头落地。

话说邓艾麾下的数百名将校军士，在钟会、姜维死去之后，连夜向邓艾被押送的方向追赶，力图拦截住押送邓艾的兵马，救出邓艾父子。他们马不停蹄，快马加鞭，相当于后人的“快速反应部队”似的，终于在绵阳附近追赶上了押送邓艾父子的队伍。在囚车上的邓艾一看是自己人的队伍来到，一下子便产生出能够活下去的希望，又因为能够活下去而感到快乐、兴奋不已。他知道此时不能激怒押送他的军士，因为激怒了他们很可能遭遇杀身之祸。因此，他只能假装有气无力似乎快要死去的样子，眯缝着眼睛看他部下的军士如何的把押送他们父子的人杀散。很快，押送他的人马被杀得死的死，逃的逃。当他发现自己和儿子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的时候，活下去的快乐让他兴奋不已。

邓艾麾下的军士很快把他从囚车上解开，同时也有人把他儿子邓忠身上的绳索解掉了。父子两个一时激动万分。邓艾属下的一名偏将道：“邓将军，我们虽然火速赶来，但还是让您受苦了！”

邓艾道：“你们都是我父子的救命恩人，我们会没齿不忘的！”正说话间，早有人拿来了水葫芦和馒头给邓艾父子吃喝。邓艾父子真是饥渴极了，拿到馒头和水葫芦之后，恨不得一口吞一个馒头，一气将葫芦里的水全部喝下去。

当两个馒头吞下去，一葫芦水喝去了一大半时，邓艾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赶紧掉转车头回成都吧。”

于是这支队伍就开始向成都的方向前行。没有行进到一百步，忽然又听到山谷中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这时有人高喊道：“有一支军赶过来了！”接着又有人高喊道：“没得事！是自己的队伍！”但紧接着，又有人喊道：“为首的将领是田续！”

一提到田续，邓艾感觉有些不妙，他立马想到田续不是他的心腹，且带有些仇恨，他又隐隐想起，有一次，他是想杀掉田续的，好像是当时有好多人劝阻，他才没有杀掉田续。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田续已经冲杀到他的面前了。他急忙聚马挺枪准备迎战，可是毕竟晚了一个节拍。他被田续一刀砍中肩膀，接着又一刀，他被砍落下马。

邓忠见到父亲已死，仇恨火焰万丈，连续砍掉了两名敌兵。但他很快被另一名军士砍中，他也跌落下马。在父亲死去的后一瞬间，他也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