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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说,那里埋葬着她今世的生身父母。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风云变幻,刚出城不久,天上就飘起迷蒙小雨。道路渐渐有些泥泞,但崔琰仍命仆夫驱车,坚持让他们姐弟二人冒雨上坟。
冀州常年遭受战火荼蘼,一路行来,沿途村舍,一如那夜崔琰在曹操帐下所说的,那样凋零破败。雨越下越大,道旁随处可见无处避雨一身泥泞的乞人,他们有些患了重病,倚着断墙不住地哀吟,让小崔缨听得心慌。
清河郡郊外惨状提醒着她生存来之不易,消散了她近日来不少杞人忧天的焦虑。
人活着,真像造物者随意摆弄的一场游戏。
去年此时,她犹是拄杖行乞中的一员,今时今刻,却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坐在能遮风挡雨的帷幔车内。
那再过几年呢?再过几年的雨天,她又在哪里?
颠簸了良久,终于登上小丘,崔琰打起青伞,拉着她和崔铖一同下了马车。
墓园荒草萋萋,雨中仅有两块冰冷的墓碑赫然站立。
“阿姊……铖儿怕……”
铖儿一头扎进崔缨怀里,止不住地掩面啜泣,惹得她也两眼湿润。
铖儿像极了她前世那未成年的弟弟。
当年父亲被送去殡仪馆后,他们回到家中,满心疲惫,只瘫在床上,弟弟沉默了一天,突然失声痛哭,用被子遮住脸,悲恸地说:
“姐,我们没有爸爸了啊——”
每每忆及此处,五脏崩摧,心肝裂断。
这个世界还给她留了一个骨肉至亲,算不算格外仁慈?
可她自身难保,将来崔氏一族顶柱遭曹操屠戮时,她哪里又有十足的把握能护他周全?
崔琰递过一把伞,崔缨点头接过,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铖儿不怕,别哭,有阿姊在。”
崔缨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拉着他的手来到墓碑前,把伞扔在地上。
“乖,听阿姊的话,来,咱们跪下,给阿翁阿母磕三个头——”
铖儿抽噎着,小小脸庞上雨泪纵横,他认真问道:
“阿姊,铖儿自出生时便没了阿母,也不记得翁翁的模样,是不是他们都不喜欢铖儿……是不是,因为铖儿,翁翁和阿母才死掉的?”
铖儿不过十岁,就已意识到死亡的含义,这么多年没有生身父母陪伴成长,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喉咙里哽噎得难受,崔缨悲戚地将他紧紧抱住,劝慰道:
“不许胡说!铖儿是阿翁阿母独子,将来可是咱家的顶梁柱,不准再哭鼻子了,仔细教他们听见!”
这话果然管用,铖儿听了,瞬间噤声,似小鸡啄米般点头。和铖儿磕头毕,头顶忽晴,仰头一看,原是崔琰上前,将自己的伞给了他们姐弟避雨。
这个角度下的崔琰,似乎苍老许多,神情也再不似府中那般肃然。雨水打湿了他的长衫,仆夫撑伞也被他逐开。
他就给他们姐弟二人打着伞,自言自语道:
“兄长,阿瓠回来了,愚弟无能,未能尽早寻其还家,致使划入别家族录,琰心惭愧,将来不论发生何事,琰都会尽全力护她周全。
“铖儿今年,十岁有馀,也快要长大了……兄长与阿嫂在天之灵,且请放心,琰定视若己出,助其成家立业,自开门户,不令兄长后继无人。”
崔琰的话不多,可他声泪俱下,令崔缨慨然,一时陷入沉思。
素来威重端仪的清河崔公,入情深处,原也会似寻常长辈般动容。
早春的冷风,吹打在脸颊还是有些疼,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崔缨第一次完成了对今世父母的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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