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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黄浦江上的雾越来越浓,夹着煤渣子黑的像烧起的狼烟,又黑又重。汛期过了,水没有以前高,许多大船都出海了。”
梁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举着眼镜看今天的报纸。他头发抹的油光可鉴,对着苏曼如温和的笑的时候,永远是一副谦和的君子做派。
苏曼如斜躺着抿一口红茶,然后用丝绢抹掉杯口的口红。
欧式双眼灵动且大,却很忧郁。
“所以呢?”
梁先生低头笑了一下,开始温柔的注视着苏曼如,这个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公主,“说了你过了十八岁我们就举行婚礼,如今你也过了。哎……你不是喜欢大海吗?现在没潮了,过一段时间就冷了,不如过几日脱人去美国那边租一艘轮船,然后……”
梁先生又温柔一笑,妄图轰炸她的心防。苏曼如浅浅看了他一眼,嘴角却泛起一抹苦涩。
你看这个男人永远温和可亲,难怪父亲这么轻易就信了他。
空气突然凝固,苏曼如怔了一瞬,丹唇轻启:“我……”
梁先生在等她的答案。
心口有一束火花悄无声息的将黑暗点燃,温暖光明的几乎虚假,苏曼如释然的笑:“随便啊……”
梁先生很欣喜若狂,似看到养了许久的昙花终于一现。他放下报纸,手放在苏曼如的肩头,作势要吻她。
苏曼如却轻轻把他推开了,她笑,一双大眼温良无害:“梁先生,我们还没有订婚呢。”
一刻的僵硬后,梁先生道:“曼如,你我都是新式做派的人,何必拘泥这些。”
苏曼如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推得更远。她低下头掩住自己眼睛里的东西,一转头,甩动了下披肩上的流苏,上楼去。
背影安静美好,褪去少女少女的娇燥,优雅温柔的让人移不开双目。
梁先生开始很失望,但是就这么看着这个背影,也足够了。
转了身,苏曼如再也装不下来,自己的眼睛里的是嫌弃,是极力战胜心理后生理的过度反应,恶心到几乎呕吐。
可是那是她的未婚夫,全上海的人都知道。
但是她不会去改变,永远不会。
“苏小姐,梁先生问您家里的地毯要不要换,这两天他去了波斯带回了两卷,样式、花纹都是一等一的……但是吧,可是我看着吧没有老的耐看,先生说要问您的意思,您……”
苏曼如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背对着梁的女管家,右手的戒指仿佛要被捏碎。
她曾经是个公主,在父亲与哥哥的阴蔽下,活过了人生当中最好的十七年。
现在的苏曼如依然是,只不过在另一个男人的谎言中。
父亲是上海大半码头的拥有者,哥哥是海军总都督。
这座洋楼,原本是他父亲的。父亲管着码头,接触最多的就是梁这样的巨商。梁身上带着文人的儒雅与商人的锐利,跑欧洲,跑美国,还跑到波斯去。
然后与父亲的交易越来越多,接触越来越频繁,他跑到她家里,教她英文。
其实英文她不是不会说,只是遇到了好为人师的先生,于是她叫他,梁叔叔。
梁叔叔对她很好,父亲的税费也从不拖欠,知道有一天黄浦江上的码头出了乱子,有人说父亲与哥哥勾结,帮洋人运送枪支弹药。
再后来,父亲被警署抓走,与哥哥死在了同一支枪下,苏曼如认识,那个人是梁的至交,他们还一起出去喝过咖啡。
然后,父亲的至交梁先生,接管了父亲的码头,还有他的宝贝女儿。
梁先生真是大仁大义,帮父亲洗白罪名还温柔待好友的千金,只不过把千金拐到了自己手中。
很多事情本可以不知道,但她的眼光向来锐利毒辣,总能一瞬间看清涟漪下的波涛汹涌。然后少女对生命的憧憬还没有生长,就被摔的支离破碎。
“换……换吧,现在这是他的房子,我能够做什么呢,我能够做什么呢!”苏曼如没有转身,戒指越抓越紧,指关节发青变白。
女管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她抱走了地毯,悄无声息的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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