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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吟着,扬声唤:“赵有良。”
赵有良听这声气,暗道不好,不料皇帝却说,“过几日要去木兰,让赵有良着人挑一匣子蓝宝,着你拿几颗,给朕做顶帽子吧。”
连朝眼前一黑,忙说,“万岁爷,做帽子也用不着蓝宝。”
又发觉自己说错了,“奴才是说,奴才针工不行,给宝石使奴才做帽子真是暴殄天物。”
皇帝了然,应答也干脆,“那就算工钱。”
连朝顿时眉花眼笑,刚要说话,便听皇帝慢条斯理地补充,“省得你背地里再说朕盘剥宫人。”
大总管不会悄悄儿做这事,连朝刚交完今日的起居给皇帝看,屏息凝神等怹老人家发言批评几句,皇帝眉头皱起,刚想说话,赵谙达就带着他的蓝宝,喜孜孜进来等夸了。
故而皇帝酝酿了许久要来挑剔她的新鲜话,落在口头就转成一声极清浅的叹息,“去挑挑吧。用多少挑多少,不可多拿。”
赵有良果真送来一匣子蓝宝,紧赶她挑。连朝也不晓得这是上哪儿来的,个个晶莹剔透,托在手心里,蓝汪汪地像一滩水。
皇帝抬手,常泰便从御案上端来个匣子,皇帝接过放在炕桌上,打开来就是一叠被圈过朱的纸,连朝眼风扫到,十分难堪,只等着皇帝快快把今天的放进去,不料皇帝却顿住了手,“不对,今儿还没罚抄呢,先搁着,罚的交来在一并划档。”
连朝哭着脸,“奴才觉得给您做帽子是头等大事,笔墨上的功夫,一天两天,急不来。”
皇帝不由分说关了匣子,颇为严肃,“唔,朕起先看你不愿做帽子。何况笔墨工夫生疏不得,落下一天,即是落下一截,慎之,勉之。”
连朝把捧着的宝石倒回匣子里,“做帽子也得抄,不做帽子也得抄。奴才觉得自己一心不能二用,还是专心把抄的办好。”
皇帝说好,“把石头收走。朕给你圈了十个字,与你写过附在旁边,回去一百遍,写了交来。”
连朝原本苦着的脸更苦了,不情不愿挪过去看,密密麻麻全是红叉,手腕还没抬,就能料想写完该有多酸,她只好小意辩驳,“这八个字,都是按您之前教的笔顺写的,奴才会举一反三,您再仔细看看?”
皇帝被她气笑了,“朕看不止这八个字,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笔顺正确,朕看走眼了吧!”
连朝一面点头,口中说怎么会呢,“万岁爷圣明烛照!”
皇帝笑着说好,“你来,就说今儿下午,朕见赫寿额这件事儿,朕说,你把它的始末补上,一篇下来不写一个陡笔,你十天的罚都免了,何如?”
皇帝似乎料定了她会应承下来,赵有良亦会意,在御案前与常泰铺好笔墨,皇帝按下它肩头,御座便算允她坐了。
站在一旁与她挑笔,蘸墨。常泰倒被吓着,要给皇帝挪椅子,皇帝却说不必,就站在她边上,对着烛光看她写字,口中说,“赫寿额入殿,口中说家里奶奶厉害,要让朕为他做主休妻。朕问,你妻有何过失,你要休她?他说,奴才之妻剽悍,阻奴才纳妾,扬言奴才敢纳一个,她就要废了奴才一条腿,敢纳两个,就要废奴才一双——不要笑,你的剽字写错了,不是嫖,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妻的下面的女,写连了,不算写错。”
“那你补全。”
皇帝见她绞尽脑汁,笑着叹了口气,“立刀,刘字的右边。”
也许烛光太温和,看不清她到底红没红脸,赵有良抿着笑,悄悄儿比了个手势,养心殿伺候的人便跟着一道儿出去了。
他走到殿外,此时的养心殿灯火琳琅,秋风习习,绕过袍裾而去。暖阁内捧出温和的光,偶闻喁喁细语,好在并不是什么大政,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细碎琐事。见天地忙碌,乍然停下来看看天色,都觉得人与物皆从容。
到了掌灯的之后,敬事房的孙进襄还是如期带着一溜人,捧着银盘来了。哥儿俩厮见过,孙进襄聪明,不急着往里头去,只笑着打趣,“得留我在外头耗耗,省得立马往围房去,让主子们见着不痛快。”
赵有良抱着拂尘“嗐”了一声,“不痛快?等上承德去,围房也进不了,要为这不痛快,更不痛快的还有呢!”
孙进襄悄悄竖起大拇哥,“还是赵总管有慧眼,有福气,什么时候要背,可得给老弟通个气儿。”
赵有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孙猴贼,还说背?人都坐上万岁爷的凳子了,你还在想用背的?”
两人正说话间,起了一阵秋风,常泰托着一匣子宝石,进退两难,见机来问赵有良的示下,“师傅,主子爷挑出来的,还原样放回去么?”
赵有良“哼”了一声,“等里头散了,你亲自送过去吧。主子说请姑娘拿来做帽子,还有一批给造办处,你有空来问我,不如去催一催,初一就要,让他们把手头的活儿放一放,快些做。”
他说罢看了眼匣子,“这个你给连姑娘,若是她要全留下,做什么新鲜别致的帽子,你就说主子爷口谕,甭想。”
孙进襄听得咋舌,对插袖子在一旁哈哈地干笑,“老哥的差,当得是益发新鲜了。”
赵有良耸了耸肩,笑着抬起头看天色,深蓝的天幕划过一群飞鸟,他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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