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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株可敦面色惨白,看眼角落中的丑奴,问:“他刚才没有看见吧?”
丑奴面向主人,怀中抱着一团裘皮包裹小东西,她用手指拨开绒毛,露出一张幼小的脸蛋,面颊上那双蓝眼睛正睁大。
“小主人醒着。”丑奴说。
会株可敦吓了一跳,若是刚才这孩子哭闹出声,岂不立即就被阿舍发现了?
从前阿舍乃是个很听话的孩子,虽然是只打磨利爪的狼,对待亲人却很服从,她以为儿子会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然而现下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这孩子绝不能让阿舍发现。
燕然山草色苍郁,黄云如练帛缭绕,天际雪峰白茫茫一线。那兜鍪似的金山终不在望。眼前只有玄甲粼光皑皑,狼头旗旌旆弥天。
“燕然山以南是铁勒人的牧场,”伊师鸷说,“如今我们来了,他们就该走了。”
“如果不想走呢?”阿舍问。
“那自然向我们称臣。”伊师鸷回答。
阿舍表情很淡,似乎仍沉浸在方才与母亲的争执,听了伊师鸷的话,面露一丝轻蔑:“狼群日渐壮大,需要更肥美的黄羊,这实属自然。可惜舅舅胃口太大,中原岂是他能吞下的巨兽。汉人先生在我母亲眼里,纵有千般不如,毕竟教会了我兄弟二人一件事情——经营。譬如煮奶疙瘩,一口咬下去,只会崩坏牙齿,需要用一壶又一壶的热茶,将其软化……”
“何不将举族迁至燕然山的缘故,告诉可敦?”伊师鸷问,“金山离中原太远,离东边的其他部族也太远,不是孕育野心的地方。如果大王耐心解释,可敦也不至于心生疑虑。”
“亲人之间,还需要解释什么?”阿舍皱眉,“你记得巫祝讲的那个故事么?”
“……”
“那个财主之子,与当时身为奴隶之子的神曜皇帝,结拜为兄弟。两人之间分明没有血缘,然而一者甘愿替弟从军,一者则为兄养母,分隔千里之地,彼此信任交托。反观至亲之间,却不能相互理解、认同。”
伊师鸷不免对阿舍有了些许同情,尽管在他看来,阿舍有时的疯狂与他舅舅如出一辙,反而是温文尔雅的乎尔赤与阿舍并不像两兄弟。
“汉人也说人心隔肚皮,其实谁也不能真正了解彼此的想法。”伊师鸷安慰道。
夜晚,阿舍在牙帐中入睡,身旁放着他兄长曾佩戴过的日月金冠。继承汗位后金冠理应属于他,但对阿舍而言,这件东西象征着兄长更胜于象征他的权力。
一名韦纥少女服侍他睡下,之后便对着一旁的镜台拆散长辫,似乎准备宽衣解带,钻进阿舍的被窝。阿舍即位后即面临成婚的问题,各部送来的美姬不少,只是胡山兵败受戮后,众人都对阿舍另眼相待,阿舍亦不愿应付这些充作各方耳目的少女。
“你退下罢。”阿舍说,那女孩只是不动身。
阿舍偏头看去,“女孩”身披汉式的丝绦夹衫,烛光下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他心中一动:“……巫祝先生?”
“女孩”微微转过头来,身形变化得高挑,两肩宽阔,下颌蓄着一缕山羊胡。那面容依稀是个汉人,年过半百,双颊透出一股修身养性式的红润。烛火的光晕翩然晃动,映照在毡布上好似盈盈水波,阿舍看得不分明,一切宛若梦境。
他似乎记得这张脸,然而要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也不容易,那已经是他年幼时尚在父亲膝前念书的事情了。
“你是……老师?”
那张汉人面孔,正是从前自南方游历而来的儒生,被都罗可汗盛情款待,延请为两个儿子的启蒙老师。待得阿舍到了上马拉弓的年纪,儒生便告别了金山,继续他的旅程,已然消失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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