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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宴会上,令叔敢当众诘问父亲,自是令叔之节,却不知,多年以来,父亲已明施诸多仁政。你若没听过,我便一一念给你听——
“建安七年《军谯令》,抚慰官渡战亡将士亲属,‘授土田,官给耕牛。置学师以教之。为存者立庙,使祀其先人’。
“建安八年《修学令》,‘令郡国各修文学,县满五百户置校官,选其乡之俊造而教学之’。
“建安九年《蠲河北租赋令》,免除一年赋税,百姓无不拍手称颂。后又下新租令,重法扼制豪强擅恣,一改袁氏亲戚兼并、下民贫弱之局面。
“世人多言父亲征城掳地,不恤生民,却鲜有人知他亦常发悲悯之心。
“去岁冬日,父亲远征袁谭,百姓拒征椎冰,悉数逃亡,父亲初下令绝不纳降者。然亡者自首时,父亲谓曰‘若释尔等,则与军令相违,若杀尔等,则于情不合’,故而劝他们归去,隐匿山间,莫教兵士们看见。那些百姓谢过父亲,掩涕而去,却终为兵士所获。”
“后来呢?”小崔缨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后来曹司空有处置他们吗?”
“没有‘处置’,都放了,你可满意?”
得到这样不正常的答案,崔缨仿佛很是失落。
她知道,不管她怎么挣扎,现在都必须去接受现在曹操养女的新身份,都要去跟曹操这样危险的人物打交道。史书中的崔氏女是卷入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是曹操借以打压曹植势力的工具。
可至少目前,她是安全的。是不是将来只要她谨慎一点,再谨慎一点,和曹家人尤其是曹丕搞好关系,远离曹植,她就会没事?
和曹丕静对良久后,崔缨终于缓过神来,决心面对一切。
“当初公子答应过我,会带我回家,如今……还作数么?”
曹丕环抱双臂,仍在榻沿坐下,语气渐趋柔和:
“自然作数,过几日你便可随我一同回邺城了。”
“我的家,在清河,不是邺城。”小崔缨认真地跟他说道。
曹丕眼珠转动几下,旋即微笑,俯身平静地看着她,说:“都是一样的。”
“这不一样,”小崔缨仰头盯着他的眼睛,急切地恳求道,“我想先回清河,同我那年幼的弟弟团聚,我还想替我阿翁阿母守丧三月,这些,你都能帮我求来吗?”
“我会跟父亲禀明的。”曹丕只淡淡地回应。
崔缨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只好低下头去。
“既如此,公子请到帐外等候,我这便梳洗换装。”
“还叫公子呢,该唤二哥了。”
这份善意,并未将崔缨的心融化多少,她复杂地看着曹丕那张脸,终究莞尔一笑:
“是,二哥——”
……
漱毕,整容装,崔缨跟随曹丕去了曹操的大帐。
初春的日光并不刺眼,她却怔怔地站在帐外,睁不开眼睛,也迈不动步伐。
仿佛有股力使劲把她往前推,可她回头一看,身后并无一人,只有曹丕在前方微笑招手。
为何这段进帐的路程如何漫长?
她走得极慢。
她不清楚她看到了什么,或许,是过去十多年的人生,又或许,是未来十多年的人生。
可她最终只看到——帐中安坐着一个细眼短髯的中年男子,他正披着长袍,在案前俯首捧卷。
崔缨知道,从此刻长跪于案前问安起,她便正式成为曹家的一员了。
那么,我是崔缨,是袁缨,还是曹缨呢?
为了弄明白这件事,她恍惚了许多天,更糊涂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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