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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到小园通道,秦淳从后面追了上来,连声唤道:
“阿姊,阿姊!你先别急着走啊,再等一下呗……”
“不走作甚?人家已经坦明心迹了,对风月不感兴趣啦。”
“可是……”
“他不是留恋男女俗情的人,我说过的吧,你别看他平日里浪荡,腹里装的可都是正经事儿呢,他怎会……”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压过她们二人私语——
“公干我早跟你说过!那吴季重,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你听听啊,今日宴上,此人满口皆是阿谀之词,张嘴不忘什么‘威慑’、什么‘士族’,简直聒噪至极……”
“……”
崔缨忙拉秦淳,躲进旁处小园的扇形门后,两人对话声随着脚步声渐渐清晰——是曹植和刘桢。他们似先从宴中退下,意欲出府。
“子丹是我曹家人,自可无所顾忌些,可他吴季重,只仗着与我二哥交好,便在宴上不知收敛,委实可恼,听得我真是很想上去给此人一拳……”
刘桢发出了爽快利落的笑声。
两人入园之后,放慢了脚步,还在原地踱步:
“……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所命,但公子将来是成大业之人,不必拘于俗礼。”
“嗯?先生何意?”
刘桢不紧不慢地说道:“予观崔氏此女,颇有士人不平之气,若有弯折不屈之志,且与公子俱通文墨,或为当世可敬奇女子也。”
还没等崔缨欣喜过来,就听见曹植冷笑一声:
“先生不知,我这妹妹虽有些才气,到底工于心计,与植,并非同路之人——”
“噢?”刘桢纳罕,“何以至此?”
崔缨原以为,曹植会想好再回答了,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其心志软弱,好作空谈,频频怠惰。涉猎虽广,却无一精通;且不治德学,生性狷介,急功近利,颇有不顺,便忿言相讽,似欲以天下为敌,诚与古之淑媛相去甚远矣……”
曹植背着双手,不安分的脚踹着石子路上不安分的石子,他顿了顿,摇头继续说道:
“唉,诗教敦厚温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子建未敢忘却圣人教义,一直记得……而我那妹妹,说是背了《诗经》,又背的是甚么《诗经》呢?喜怒无常,扬才露己,志行不相配,总爱在人前燕雀叽喳罢了……”
曹植说毕,拂袖便去,声音也是轻飘飘的,毫不上心的。
人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崔缨却像五雷轰顶一般,瞳孔紧缩,心似火灼,又如坠冰窟,若有窒息之感。
又一次,她自以为最懂我的朋友,堂而皇之地说尽她的不是,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又一次,她自以为最志同道合的朋友,说与她殊途陌路;又一次,她最在乎的朋友,丝毫不在乎她的感受,亲手毁掉她的崇拜与敬仰……
崔缨眨巴着眼,抬头看了看春日的万里晴空,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颓唐地从墙壁滑落,跌坐在地上,秦淳慌忙地要将她扶起,却怎么也扶不动。她紧张地看着崔缨的脸色,又急又气,泪眼汪汪地骂道:
“曹子建,这个无礼竖子!他怎能,怎么可以……我去追他回来——”
“别去——”
声音都在发颤,崔缨一把拉住秦淳的袖角。
“讥讽他人的话,他从来都不曾收回过。”
秦淳不解,崔缨黯然低头。
工于心计,是那夜篝火前,我口不择言地宣讲三十六计,戳中了你的道德心肠么?心志软弱,是你时时见我郁郁寡欢,悲观敏感,以为我矫揉做作,故作少年愁容么?
曹植啊曹植,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生性狷介,你到底还是看不起一个千年后的自由魂、放浪魄的,对么?中和诗教?呵呵,可惜了,我不爱那一套呢。说什么古之淑媛,真对不起,我与你理想中的女子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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