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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一语双关,不仅替蔡琰求了情,还令曹操闻言甚悦。
“夫人所述,诚足可悯,然孤文状已下,若因夫人之故而废,法不信于天下,如之奈何?”
蔡琰再拜:“明公厩中马匹,数以万计,熊罴武士,赳赳成林,何吝一骑千里之马,而不济垂死之命乎?”
原本董祀便罪不至死,众将顺势纷纷求情,曹操遂收死罪令,改从轻发落。
生死,果真只在君主一念间。
崔缨偷眼瞄着曹操,感慨昔日温存不复,她似乎已对“臣”这个字的本意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谢司空盛恩!”蔡琰转悲为喜。
曹操顿了顿,又细声问道:“孤闻令尊多藏坟籍,而今犹能忆识否?”
蔡琰平心静气地回答道:“吾家旧时坟典,原本不可计数,然悉以初平赠王公之孙粲。至于昔日亡父所赐副本四千许卷,尽经流离,罔有存者。今可诵忆,不过四百余篇耳。”
曹植忽然很难得地兴奋叫起来:“王粲?可是那荆州王仲宣?令尊藏书果真尽在此人手中?”
“植儿,不可无礼!”
曹操作思忖状:“唔——王粲,孤有印象,乃汉故司空王畅之孙,当年在京洛颇负神童之名。夫人既能诵记四百余篇,良可贵也。今当遣十吏就夫人写之,不知夫人可得暇否?”
蔡琰恭敬复礼:“司空有命,不敢不从,况司空恩赦家夫,妾身当竭力为司空效能。然妾闻男女之别,礼不亲授。琰一人足矣,乞给纸笔,真草唯命。”
崔缨突然有些怀疑曹操赦免董祀的动机。
曹操慨然,眼神示意罢:“赐夫人头巾履韈,看座——”三五侍婢唯从。
蔡琰连忙道:“罪臣之妇,不敢据尊位。”
“夫人无须多礼,今日孤宴请宾客,本当为夫人设一席。”
曹操笑着抿了口酒,招呼着乐舞续演,蔡琰遂与侍婢往内室梳洗着履。
宴会恢复之前的热闹,众人喧哗声再响起。崔缨实在困倦得不行,听着催眠的乐府铙歌,几欲闭目打盹,却被曹操忽而击案一掌吓醒。
乐府铙歌戛然而止,文武众臣皆愣住,面面相觑,不知何由。
曹丕左顾右盼,倏而,厉声喝道:“乐官,何人教汝奏此歌诗?”
一个高冠乐师从笙笛管乐队伍中灰头土脸爬出,伏地叩首:“小人该死,小人不知,望司空恕罪!司空恕罪……”
崔缨一脸懵然,只见曹操摁着太阳穴不耐烦道:“罢罢罢!《思悲翁曲》,亦是孤自选入铙歌的,退下罢!换另一凯旋之曲……”
“请司空点目。”
曹操闲逸地坐着,不知喜怒地沉思良久,忽而发言道:“可为《将进酒曲》,作之。”
“唯——”
蔡琰这时恰从内室走出,听罢那三字,她脸上分明变色,可旋即又恢复如初。
崔缨不晓律吕,乐府牌调她是不知,但《将进酒》对后世任何一个大学生来说,可谓再熟悉不过了。宴饮之欢,恰巧应景,那与之所对的《思悲翁曲》,应是消极之乐,难怪曹操会动怒。
可是,杨夙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尤其是以乐府旧题作的一首《将进酒》。而蔡琰上次同她说起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正是出自那儿。
如今蔡琰要听着这首汉乐府铙歌,笑脸以应众人,岂不是重揭伤疤,心如刀割?于她而言,该是怎样的折磨,崔缨不知道。可对崔缨而言,在知道杨夙的往事后,还要看着满殿的曹家人,在《将进酒》曲中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简直令人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可蔡琰很快便出席行礼,对曹操说道:“妾尝从先父学乐知律,略通琴箫,请为司空吹《将进酒曲》,以助宴饮之兴。”
曹操似乎很吃惊,但很快便打住,他点了点头,挥一挥手,乐官们便捧上一支短箫。
于是蔡琰礼谢众宾,申礼自持,竖起短箫,在其他管弦的伴乐中,悠悠扬扬开始演奏《将进酒曲》,她的气流稳长,从低亢到高昂,格调流宕,全然不似柔弱女子能吹出的宴饮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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