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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的天竺葵逐渐枯死,他能从卧室窗户看到,但无能为力。他再次被遗忘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灵魂,游荡在柏林阴郁的街道上,甚至无法留下脚印。
——
而在柏林另一边的奥林匹克体育馆,一种消沉的情绪日渐扩散。要是有任何人还对东西德尽早统一心怀希望,苏联坦克的出现也令这种幻想灰飞烟灭了。与此同时美国人毫无作为,只是看着,毕竟,不值得为区区几万个工人触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你听他们平常在电台里叫得那么响。」霍恩斯比抱怨道,他前天从伦敦飞过来,要亲眼看看东柏林动荡的夏天,「还以为他们至少会动一动他们肥胖而尊贵的手指。」
美国「盟友」和他们肥胖的手指并不是安德烈目前最关心的东西,斯塔西才是。东德情报机关就像一群突然发现锁链被解开了的饿狗,冲进惊慌失措的牧群里大肆撕咬,监狱很快人满为患。克里姆林宫正好在这个时候换了新主人,赫鲁雪夫挤上了第一把交椅,下令逮捕原先分管情报的贝利亚,并且撤换了驻扎柏林的苏联情报人员,更紧地把东柏林捏在手里。一夜之间,英国人吃惊地发现舞台地板被换了,而且对面的乐队全部换上了长号和定音鼓,咄咄逼人。
科里亚居然还在柏林。安德烈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否存在能击倒这个人的风浪,中情局偷拍到他走进斯塔西总部,两小时后才出来,很可能在和神秘的「赫尔曼先生」开会。令人恼火的是,这次和之前一样,谁都没拍到那位「赫尔曼先生」的脸,唯一一张勉强可辨的照片是这个斯塔西头子的背面,不太清晰,除了能看出他头发不少,身形瘦削之外,没什么帮助。这个人也从不在任何社交场合露面,自己开一辆玻璃涂黑的小车,左侧车头灯上个冬天在花坛上撞裂了,至今没有修好。「赫尔曼先生」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没有值得拜访的亲属,似乎也没有朋友,像个隐修士一样生活。
「我不喜欢没有弱点的人。」霍恩斯比又在擦他的玳瑁边眼镜,「这些人要不就彻底没有人性,要不就是圣人,而我们都知道圣人不存在。」
「你只是不喜欢你找不到办法勒索他这个事实而已。」
「我不喜欢一切我不能勒索的人。」霍恩斯比戴上眼镜,看着安德烈,「你的麻雀怎样了?」
「我还没有去看他。」
「为什么不?从你的报告看来,麻雀需要经常安抚,不然就会把自己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对,正因为这样,我在给他压力测试。如果我要按计划行事,他就要习惯好几个月联络不到我。」
「他准备好了吗?」
「人是不可能在岸上学会游泳的,不管有没有准备好,都要到水里去。」
「你经常用我的话来堵住我的问题,不得不说让人恼火,安德烈。」
「谢谢,长官。」
霍恩斯比点了支烟,起身离开了办公桌,走到窗边,推开遮光板,直接打开了窗户。这个玻璃窗也许从安装完成那天起就没人打开过,发出痛苦的吱嘎声。风不大,但不远处森林的气味还是飘了进来,鸽子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出咕咕声,不止一只鸽子。头发灰白的行动处处长呼出一口烟,俯视着下面的街道。
「我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来过一次柏林,夏天来的,很美。不记得我们做了什么了,好像去了河边,他们给我买了糖果。在我父亲的印象里,这是个迷人的城市,至少比伦敦好多了。即使在炸弹落下来之后,他都是这么想的。」他把菸灰磕到窗外,「真有趣,不是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也许并没有听出来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
再次到「阁楼」去,已经是八月份的事了。安德烈混在看午场电影的人群里走进影院,耐心地在售票柜台前面排队,售票员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问他今天是不是也想要靠走廊的座位。
「是的,谢谢,还剩很多吗?」
「只剩下一张票了,您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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