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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聚会离开后,回家的路上婉萍对马太太说:“马太太,我真的很佩服你,发自肺腑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你能记得清我们每个人的名字,知道我们丈夫的情况,总是照顾着大家的情绪,就像我们的大姐姐一样,你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如散沙一样聚不起来的。”
马太太手里拉扯着两个孩子,垂着眼眸温柔地笑了笑:“婉萍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不是你们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们。故土沦丧的这七八年,我一个人太难了,有你们在才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有时候我好想回兴安岭老家呀,但是我的故乡回不去了。”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婉萍终于问出来她纠结了许久的问题。
马太太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婉萍,说:“今年3月我丈夫在与日军作战时受伤,因为缺少医治差点儿死掉。上面人说将东北军改编成中央军,但实际上在他们眼中东北军还是人命不值钱的杂牌部队,装备差,条件苦,每月还在苛扣饷钱。我总是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其他人,但现在物价每周都在涨,若不出去工作,只靠着我丈夫的饷钱只怕是吃饱肚子都要成难事儿。婉萍,你知道吗?那些人没有把我们东北军当人看,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些回不去老家的骡子畜生。”
“马太太,你若是放心,我姨母可以帮忙照看。我每周也有一半时间在家,小朋友与我们都熟悉,总归是更放心一些,”婉萍挽住了马太太的胳膊,柔声说。
“我考虑考虑吧。”马太太既没答应,但也没立即否定。她笑了笑,笑容显得格外疲惫,婉萍没有急切地追问下去,她们依偎着彼此走回磁器口的老房子。
婉萍原以为马太太会考虑很久,但仅仅三天后,她就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婉萍家里,拜托他们照看。马太太说自己找了一份菜市场粮店的会计工作,虽然钱少事多,但眼下实在也没得什么可挑剔的。
对于马太太的两个孩子,夏青很是喜欢,自从如怀开始上学后,白天她一个人在家时常会觉得寂寞。马太太知道夏青头部受伤偶尔会犯糊涂,她并不完全放心让夏青带着,但婉萍打包票说自己每周一半时间都在家里。
马太太有了工作,孩子也有人帮忙照看,她低落的情绪逐渐开始恢复,婉萍觉得那个健谈爽利大方的马太太正在回到了他们身边。
冬日过完,开春的时候,婉萍接到通知,沙坪坝中学可以为她提供一份英语教员的职位。能去中学做英文老师当然是极好的,只是婉萍没想到职位会来得这样突然,因为她此前已经投过好几次简历了,但人家似乎并无兴趣。现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直接录用,婉萍在家里想了半宿才记起来,自己曾经同姜培生书信时抱怨过找不到好工作只能给有钱人家做家教,如此想来大概是他托了内部的某些关系吧。
第二十九章离别
春天开学后,婉萍进入了沙坪坝中学担任英文教员,薪水比之前做家教要高出了不少,但翻译的工作她也没落下,晚上回家后会做一些。日本人的飞机还是常来轰炸,但到处都挖了防空洞,再没有去年五三五四大轰炸时的惨状。四月底学校组织了学生祭奠大轰炸遇难同胞一周年,悲伤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前方又传来一个噩耗,1940年5月16日下午4时,张自忠将军阵亡。灵柩是5月28日清晨运送至朝天门码头的,蒋、冯等军政要员前去迎灵,并护送穿越重庆全城。这天学校也组织了老师学生沿途吊唁,所有人要求穿黑蓝或者白色衣裳。黑色的棺椁缓慢地向前移动,低低的哭泣声绕在婉萍的耳边,她是悲伤的,但干涩的眼珠却淌不出来一滴泪。从前婉萍是最容易哭的,看个电影都能从头哭到尾,但自从离开南京后,她发觉自己的眼泪越来越少且越来越不受控制,有时忽然泪流满面,有时酝酿半天情绪,眼眶里却干涩得像一片沙漠。婉萍分不清楚是自己的眼睛生了病,还是心里生了病,她有时觉得自己比从前要更加冷静内敛,有时却又唾弃的这种冷静。她觉得自己不是冷静,只是麻木了,听了太多坏消息,见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后,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柔软。
春天开学后,婉萍进入了沙坪坝中学担任英文教员,薪水比之前做家教要高出了不少,但翻译的工作她也没落下,晚上回家后会做一些。日本人的飞机还是常来轰炸,但到处都挖了防空洞,再没有去年五三五四大轰炸时的惨状。
四月底学校组织了学生祭奠大轰炸遇难同胞一周年,悲伤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前方又传来一个噩耗,1940年5月16日下午4时,张自忠将军阵亡。
灵柩是5月28日清晨运送至朝天门码头的,蒋、冯等军政要员前去迎灵,并护送穿越重庆全城。这天学校也组织了老师学生沿途吊唁,所有人要求穿黑蓝或者白色衣裳。黑色的棺椁缓慢地向前移动,低低的哭泣声绕在婉萍的耳边,她是悲伤的,但干涩的眼珠却淌不出来一滴泪。从前婉萍是最容易哭的,看个电影都能从头哭到尾,但自从离开南京后,她发觉自己的眼泪越来越少且越来越不受控制,有时忽然泪流满面,有时酝酿半天情绪,眼眶里却干涩得像一片沙漠。
婉萍分不清楚是自己的眼睛生了病,还是心里生了病,她有时觉得自己比从前要更加冷静内敛,有时却又唾弃的这种冷静。她觉得自己不是冷静,只是麻木了,听了太多坏消息,见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后,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柔软。
但如果说心脏如一块老木头般坚硬粗糙,婉萍却也不认同,她想至少有一块儿是永远敏感的,那便是面对姜培生时自己还如从前一样,容易被他的任何事情牵动情绪,会被他信中的一两句俏皮话逗笑,时常会为他担心,在想念他时会流泪,遇到好事情都想同他分享。
婉萍不停地给姜培生写信,只是对方回的不多。婉萍能够理解他,毕竟人在前线,不像在重庆这般安稳。
8月婉萍收到了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张姜培生穿制服的半身照。婉萍仔细地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她的丈夫瘦了许多,两颊微微凹陷,眼睛显得格外大。该是吃不好也住不好,打仗又十分辛苦,婉萍只是看照片心里便揪着疼,她想着等姜培生回来一定要让他多吃肉、多喝牛奶,把人养得胖一些,不要像这般干瘦了。
照片背后姜培生用铅笔潦草写着让婉萍也寄去一张照片,这样想她时能拿出来看一看。婉萍的照片都是在南京时拍的,自从离开后她便再没有去过照相,现在要给姜培生寄照片,她觉得旧照片不合适,三年未见当然是要拍新的了。
对于照相这事儿,婉萍看得很重,跑了好几家照相馆,最终才选定了一家口碑和样片最好的。她还特意去烫了头发,衣服也是在家里翻半天,选来选去却发现最好的衣裳还是*民国二十五年陆淑兰送的那件粉色薄羊毛呢长袖裙子。(*民国二十五年即1936年。)
夏青看着婉萍拎了件冬天的厚衣裳出门,问:“外面热死人啦!你不会要穿着这个照相吧?”
“这个好看嘛!”婉萍拎着衣裳在身前比了比,说:“其他的衣服要么料子差,要么版型不好,就这件最体面了,冬天我都舍不得常穿。”
“好嘛好嘛,”夏青看着婉萍笑:“那你快点拍完照就换下来,不然非得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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