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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闻言点头,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揉着眼睛爬将起来。他因见王进方才看得出神,便也凑过去瞥了两眼,却见又是本稀奇字帖,只好摇头。那王大公子却看他襟怀大敞,忙干咳一声,替他掩好,惹得那琵琶伎闷闷的笑。二人闹了会子,正要唤小雀洗漱更衣,却听楼梯处一阵脚步声响。永禄今日穿着一件青灰色麻布袍子,脚蹬挖云皮靴,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很是利落合体。他推门道一声叨扰,见玉山一副堪堪睡醒的模样,便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尔后垂手站在榻前。王进忖他平日里罕上楼来,心中狐疑,便问他说:“可是出甚么事了?”永禄闻言点了点头,又咽了口唾沫,方正色道:“说起来,此事与玉山公子……也有些干系。”王进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心说那永禄平日里,是个机灵太过的,怎么今日倒慌慌张张,六神无主起来。于是,他板着眉眼命那小厮只管拣重要的说。岂料,永禄当头便是一句:“爷,公子,那余大公子没了。”玉山闻言骇了一跳,瞠目结舌,险从那榻上蹦起。他瞪着眼睛,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抚着胸口回过神来,却仍讷讷的,“是,是哪,哪个余大公子?”永禄见那琵琶伎骇得惊慌失措,便细细与他说:“余仞,余丈川,那个余大公子。”玉山闻言,这才将心中那些不可置信都做了真。他长叹一声,直着眼睛又倒回了王进身上。那王大公子见他怔怔然沉默不语,便接过话头,又问永禄:“好端端的怎么没了,病了,灾了?”“嗳,这说病不是病,说灾不是灾的,倒像是……被人害死的。”王进听了却笑:“这满京城还有人敢害他?他那样一个螃蟹似的人物,不祸害别人已是万幸了。”“小的也道是这么回事。但今天清早,有人从永济渠里捞起一具尸首,额上磕破了一块,也不知是死后撞的,还是生前被人打的。那尸首锦衣玉带,二十来岁光景,人都说是个富家子弟。小的正往东市去呢,远远看见那么些人,便去凑了个热闹,谁知竟是那余大公子。”王进闻言,暗忖余家若知道此事定不会罢休,而辜玉清又是儿女亲家,京兆府也少不得会插手进来。那余大之死事关玉山,无论如何都要打听明白,以免横生枝节。如此一想,便对那小厮道:“永禄,我这就与你写一张拜帖。你去找赵少尹,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探听清楚,不可有一处缺漏谬误。”那小厮连忙应声称是,不敢怠慢,拿着王进的字帖便飞奔下楼。王进见永禄走后,那琵琶伎依旧魂不守舍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唤了他两声名字。玉山闻言回过神来,复又叹了口气,道:“我还想,怎么今日,偏偏就梦到了他。”不待那王大公子细问,又说:“我梦见当日三白院前,与他争了两句,我还咒他不得好死,谁知一转眼,竟成了真……”“你且放宽心,若你有言者成真的本事,我岂非早就成了混账?”“你本来就是混账!”玉山笑骂,他实然并非可怜那余仞,甚至觉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转念一想,那余丈川从前在京中何等的呼风唤雨,竟也说死便死了,不由得感叹命数无常,身不由己。毕竟死生之事,无论死者多可恨,生者多有幸,都作不得玩笑。玉山念及此处,便抬眼看着那王大公子,与他脉脉对视着,半晌才说:“你可要好好的……”“我当然会好好的,否则你若再醮,我岂不是冤死?”玉山闻言,哧的笑了出来,刚想伸手捶他,却又蓦然变了脸色。王进见自己好容易哄出来的那点笑脸转瞬即逝,有些莫名,便忙问他缘故。岂料那琵琶伎兀自出神,嘴里不住念叨着大事不妙。王进不解,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便问他说:“怎么就不妙了?”玉山看那王大公子怔怔然如堕五里雾中,莫可奈何,只好强自定了定神,皱着眉头反问:“你道,我若是余仞,他们竟还会放任如此我离家?”此言一出,王进蓦的恍然大悟,也与那琵琶伎一般,神色骤变,忐忑不安起来。原来那玉山,或说余樵山,是余家二子,又本不受父母待见,因此逃出家时,余府也只暗中派人搜寻,不敢大张旗鼓的丢人现眼。但眼下余大一死,余家便后继无人。虽说也有,从旁系过继的做法,但放着亲生的不寻,却要将几代基业交到一个外人手中,也是万万没有道理的。王进低头忖了片刻,忽然道:“那如此说来,他们便要寻你回去了?”言罢,自己先掌不住担忧起来,差点就要将那琵琶伎打横抱起,带回家中,关在清河苑里,量余府的人也不敢来搜。玉山见他惶恐,心知自己失言,因对他说:“伯飞,你且放宽心去。他们虽要来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来我离家三载,在不在京中都还两说,余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天边去。二来到底众目睽睽,他们最多寻个由头,在城内搜上一搜,若搜不着,也只能作罢。”王进听他说的在理,又忖眼下若自乱阵脚,如何救得了玉山,便安下心来。与那琵琶伎细细商量了对策,拟定了诸般应付手段,不消细说。而两个时辰后,永禄前来回话,言余仞是因看上城北一位卖花女,意图强占。谁知那卖花女死挣起来,用花瓶砸伤了他的额角。余仞自不会吃眼前亏,受窝囊气,便落荒而逃,伺机再作。谁知途中外伤发作,头晕目眩之下,跌落永济渠中溺水而亡。而那卖花女见伤了余大公子,心知定无生理,便也跟着上吊死了。人证物证俱在,余家反咬不得,还要被那卖花女的父亲告一个强抢民女之罪。玉山听罢,唏嘘起来,一叠声说:“也是天道轮回。”放下这些不提,那琵琶伎所料非虚,五月二十三日那天半夜,便有一伙官兵到了锦园门前,恶声恶气说牢里走了逃犯,要全城搜查。那门房早得了王大公子命令,忙把人放了进去,又让锦园众人站在各自门前,等候检视。那领头官兵带着个乔装了的余家老奴,擎着火把巡了一圈,不见那余樵山踪迹。待到琳琅阁门前,见老梅树下站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兀自心中怪道。因此便走上前去,问那小雀说:“你家主人呢?”小雀闻言为难起来,瑟瑟道:“主,主人……”“你家主人现在何处,还不从实招来!”那领头的一瞪眼睛,马鞭抽在石桌上一声脆响。小雀听那声音,肩膀一战,似被骇住了,忙道:“官爷饶命,主人,主人他在楼上!”那领头的闻言,将手一挥,众人便一发涌上楼去。吵吵嚷嚷,嗡嗡噪噪。待走上那一半楼梯时,便听二楼似有人呼喊挣扎。那人一面哭,一面哑着嗓子道:“有,有人,有人来了,你放过我罢!”“我偏不放你,偏不放你!”另一人粗喘着,又说:“管他甚么人,至多不过让他们看看,你这副浪荡样子。”话音刚落,便是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那楼梯上的众人,闻声皆抽了口冷气,顿时沉默起来,进退不得。半晌,方有一个大着胆子问那领头,“这……还搜不搜?”“搜个屁!”领头的啐他一口,暗忖这搜人之事本就牵强,锦园又是王进地盘,开罪不起。若真有个好歹,撞破了甚么不该撞破的事,只怕未等到余国舅论功行赏,他便先要人头搬家,于是忙慌不择路的逃下楼去。众人因见他回转,心中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便也跟着一道脚下生风的跑了。另一厢,玉山与王进两人衣衫完整的躺在榻上。那琵琶伎侧着耳朵,听脚步声远去,方剜了王进一眼,说:“王大公子,你与我实话实说,今日可是遂了你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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