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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在我们家里过了圣诞,那也是我在巴黎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加洛韦是个,”克莱芒停下来挑选形容词,“是个令人愉快的人,如果回到战争爆发前的尼斯,他会是那种人人都喜欢的旅伴。但是在1940年冬天,我们不敢让他出门,把他锁在公寓里一个多月,看着他像棵见不到阳光的树一样变得灰暗。他很谨慎,始终没有说他是怎么到巴黎来,谁在哪里向他开枪,更没有说是谁用什么方式帮他联系上马赛尔。不过晚间电台连续嚷嚷了一个星期,说一架英国侦察机在加来郊外被击落,两个飞行员都跳伞了,一个被捕,另一个仍然在逃,民众不得协助或窝藏逃犯,否则会以叛国罪起诉。”
“为了不让南特耶太太发现我们的客人,马赛尔不得不解雇了她。我不认为她会泄漏秘密,但马赛尔觉得最安全的做法是不相信任何人。我和他再也没有到森林去散步,一是因为天气变得更冷,二是不多的马铃薯现在要分成三份,每个人都很饿。吕卡时不时给我们塞一点病人送的茶叶和饼干,但帮不上很大的忙。”
“吕卡的旅行许可比我们更早批下来,出乎意料,我还以为在外省有亲属是个更好的理由。警察局把我和马赛尔召去一次,把我们分别关在两个小房间里,盘问了四十多分钟,主要是问关于爸爸的事,反复和我确认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的时间,问我有没有收到任何可疑的信件,威胁说如果不交出那些不存在的信,我就会被丢进桑泰监狱[*2]。我重复了四五次,我最后见到爸爸是投降前,在图尔,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他也没有回到我们在欧特耶的公寓,都是真话。我们被放走了,一个星期之后,许可证办下来了,只允许我们去图尔。这没关系,图尔已经在自由区边缘,躲关卡和检查站的路径和方法都变多了,就算直奔比利牛斯山也不是不可能。”
“11月11日的抗议之前,假文件只要一两个星期就能做好,抗议之后被捕的人太多,而且好几台油印机被收缴了,时间就拖长了。新年之后才有电话打来,找一位‘奥利维亚小姐’,马赛尔回答‘号码错了’,挂上电话,去了托比亚克。‘奥利维亚小姐’是文件准备好的暗号,马赛尔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份报纸,内页夹着一份旅行许可,贴着英国飞行员的照片,名字是‘塞巴斯蒂安·杜博瓦’,35岁,家住伊夫里,准予前往非占领区。”
“加洛韦先生的法语很好,但那是学校教的法语,度假能用,经不住检查站盘问,更糟糕的是他对伊夫里一无所知。我们写了一份笔记,逼他背下来,每天晚餐后花一个小时盘问他,就像准备中学会考。吕卡很享受教英国人说脏话,作为答谢,加洛韦先生为我们解说英语里色彩缤纷的诅咒和,呃,代称。”
“代称。”邓肯重复道,冲烟丝皱起眉,他已经快要卷好这支烟了。
“器官和其他东西。”克莱芒飞快地说,“总之,到出发的时候,加洛韦先生已经能像个久经考验的蔬果小贩一样叫骂了,也记住了伊夫里门附近大部分街道的名字。我们在火车站过了第一个关卡,法国警察检查身份证件,德国士兵查看我们的旅行许可,德国人让我摘下帽子,问我为什么去图尔,图尔的下一站是哪里,然后又让我报出妈妈家的地址。我是唯一一个被拦下来问问题的,等我找到我们的车厢,加洛韦已经在抽烟了。”
吕卡带了扑克牌,马赛尔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兴趣,于是吕卡转而邀请英国人一起玩。马赛尔盯着过道,偶尔瞥一眼吕卡的牌面。克莱芒倚在窗边,看着灰蒙蒙的月台。汽笛鸣响,车门关上了,克莱芒的目光和站在外面的一个士兵对上了,他吞咽了一下,很确定对方马上就能看穿他们的小诡计,大喊大叫,截停火车,上来逮捕英国飞行员,但那个德国人移开目光,调整了一下步枪肩带,点了一支烟,和旁边的士兵说笑起来。车厢震动了一下,缓缓开始移动,滑出火车站,驶进巴黎南部乏味的郊区。
——
克莱芒出发前一天发了电报,所以妈妈在图尔火车站等他们,穿着她最喜欢的深蓝色大衣。马赛尔首先跳下火车,把母亲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显然是在解释为什么会有一个额外的客人。他们回来的时候,妈妈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只手紧抓着围巾,不过当加洛韦先生握住她的手,说“你好,太太”的时候,她仍然设法露出微笑,挤出一句“你好,先生,欢迎来到图尔”。
外祖母的房子里仍然住着德国军人,已经换了一批,来自弗莱堡的通讯兵一个月前被调走了,没有说去哪里,妈妈也不关心。现在住在家里的士兵更加年轻,看上去没什么经验,态度比上一批更粗暴,没有一个人会说法语。
“你们不能住在家里,旧谷仓也有人了。”妈妈说,快步走在乡村小路上。两旁的树只剩下枯枝,远远就能看到教堂的钟塔,一条瘦弱砖石棍子,竖在棕黄田野尽头。“我去和尚布里先生谈谈,给你们订两个房间。”
“他的旅馆不是被征用了吗?”
“大多数军官都走了,到巴黎去了,只剩下一个上尉还在这里办公。”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如果不是担心旅行许可出问题,本来可以直接去维希。一晚就足够了,最多两晚,我相信我们能借到神父的车。”
“你准备怎么解释那位,那位,”她回头看了加洛韦一眼,飞行员冲她微笑,她回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转向马赛尔,“我应该怎么跟尚布里先生说?”
“就说他是一个,呃,朋友。爸爸的朋友。”
“那不是更危险了吗?”克莱芒指出,“想想警察总署是怎么盘问我们的。”
“就说他是个医生,”吕卡插嘴,“受邀到外省来帮可怜的老太太治疗白内障的,可怜但是有钱的老太太,注意加上这一点,否则请不动巴黎的医生。要是真的有人闲得发慌问起治疗方案,就让他们来找我。”
于是旅馆登记薄上就是这么写的,S.杜博瓦医生,后面跟着一个伊夫里的地址。吕卡也签了登记薄,写得那么潦草,根本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留真实姓名。克莱芒接过铅笔的时候,尚布里先生按住他的手腕,拿走铅笔,说他和马赛尔没必要登记。
房间在顶楼,门对着门。马赛尔和英国人要了对着教堂的那一间,吕卡和克莱芒把行李搬进了能看到河的那一间。吕卡带的还是那个黄铜包角的皮箱,皮革光泽已经消失了,布满划痕,一个搭扣换过了,颜色和另外一个不一样。他随手把行李箱扔到床上,打开窗,冷风吹了进来,有一股煤烟的味道。克莱芒发起抖来,穿上了刚刚脱下的大衣。
“散步?”吕卡问,拉紧了围巾。
“现在?”
“现在。”
“我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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