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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刺痛地落到他脸上,分不清里面有没有他的泪。
再然后,他听见王晰的声音,“腿打折吧。”
顿了顿,又道,“把太医请过来。”
他睁大双眼,下一瞬,只感到小腿处传来锥心的疼痛,长长的几息,他连号叫都发不出来。
之后王晰还是走了,或许已经南下江南。高杨被关在了延福宫内,收不到外面的消息。小腿处的伤痛得他几宿几宿睡不好觉,每每睁眼,看见的都是窗外霜一般的月色。
寒梅令已经被王晰收走,与他一起筹谋的老臣,皆被斩在延福宫前。
也许他唯一给自己留的后路,就是不让蔡程昱参与其中。高杨忍着小腿处翻滚的疼痛,抓着被衾,只是一直看着自己的伤,第二日云岫走近,想照料他,只能看见高杨仍然坐着的身影。
“陛下。”云岫叫他,声音很轻,“睡上一会吧。”
高杨有一会才看向她,“燕王连这个也管吗?”
云岫一愣,眼角眉梢的神色一顿,随后似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在他身旁的宫娥,她只是笑了笑,蹲下身,给他递来盛着水的金盆。
她道,“奴婢也只是奉命侍候陛下。”
后来朱弦来过一次,看见她,高杨便知道王晰已经回来了。那是他头一次和这个常年站在王晰身后的婢女相见,她盈盈一拜,见到高杨憔悴的面容,似乎也没有感到奇怪,她只是把一些伤药带来,递给了云岫,道,“奴婢是奉燕王之令,来给您送伤药的。”
他小腿上的伤要养上许久,头一周痛得生不如死,后来也渐渐习惯,身上除了小腿,还有几处擦伤,前几日红肿得可以,高杨却不愿上药,全部摔了个干净。
朱弦道,“燕王很担心您的伤。”
高杨在榻上坐了许久,冷笑了一声,道,“滚。”
朱弦没有再说话,向他行了礼,随后向外走去。
也正是那夜,王晰来了。
已是子时,高杨却还没有睡。满宫的宫人被他全赶了出去。或许是王晰默认,他们竟也听得他这命令。
宫内未曾点灯,他一个人坐在案前,静静地看着宫内的月光,如霜似水,流淌了一地。连上好的地砖都映出几分异色。
他已经几夜不曾入睡,只是一个人,这样地坐在这里,脑中画面飘忽,偶尔能想起从前的事,终于想起身时,却不慎摔倒在地。小腿处的伤磕在地面,疼得他背上冷汗横流。
地砖太凉,他却因那阵锥心的疼痛感受不到那股冰凉。
过了许久,高杨才从缓过来的神智中感到有人进了门。那一道阴影就落在他面前,月色将他身上的兽纹照得妖异,高杨抬眼时,正看到流在他长袍上的月光。
他嘴唇干涩,看不见王晰的神情,手指只是狠狠地抓着几案,冷笑起来,“燕王来了。”
“是来看朕的笑话的吗?”
他终于不肯再伪装,话语虚弱得可以,却挡不住那股深深的恨意,王晰却依旧只是停在他前面,没有任何动作。高杨试着用手撑起身体,却牵连到伤处,脸色一白,闷哼了一句,嘴唇颤了颤,还是强撑着开合,“还是您后悔了,终于要来杀朕了。”
小腿太疼,他气息不平地喘息着。
那时候王晰缓缓地蹲下了身,他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嘲讽,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讥诮,甚至连怜悯、同情、轻视都没有。一概都没有,王晰仍然是那个温和而深沉的王晰。他的声音很低,仿佛高杨幼时听过的编钟,轻轻一敲,满室回响。
那时他整个人都被那仿若自亘古的声音镇在原地,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感受,或许人可以通过某种介质了解他未曾去往的从前,明白一种大过也超过躯体的回响,能穿梭于钟鸣鼎食之家、万千布衣白丁之间,也许某种时刻,他们是一样的。
他将这些话对叶氏说了。叶氏夸他将来一定能作一位好帝王。他不懂,仅仅是一个编钟,一次感受,她怎么知道他一定能让天下河清海晏,一切大同。
他也没想到,几年之后,那么好的一把嗓子,如同这亘古的编钟,却能下达嗜血的命令。
现在,那嗓子的主人看着他,道,“我来看看你。”
“听朱弦说,你没有上药。”他的目光落在他小臂上,“伤怎样了?”
他嗤了一声,想对他说别再假惺惺了,却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面惨白,他知晓自己一定狼狈极了,又觉得在王晰面前,自己似乎不必讲求这些无用的面子,却仍强撑着自己,忍着锥刺般的痛意,发出压抑的声音,“滚。”
王晰没有动,甚至伸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却仿佛再也忍不住,一瞬间,这些年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好似找到了出口,不敢长哭的懦弱,午夜梦回的痛恨,恨斥自己无用的责难,通通席卷他的全身,他挣开他的手,一把扫下案几上的东西,发狂似的向他喊:“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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