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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这样,他也知道了张超的名字。
他在无人的角落拦住高杨,把他带入假山里。帝王的衣角被他带得有些凌乱,他正欲挣开,却见张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高杨皱眉,还是没有高声呼叫,年轻的面容已显出日后的风采,“你是谁?”
张超被他眼角的弧度一晃,仿佛想到了与他面容相似的那个女人,时间太少,他没有解释,只是看四下无人,撩起了衣袖。
白皙光滑的手臂上没有任何疤痕,高杨一顿,不明白这男人是否也是王晰派来试探的对象,想拂袖就走,却见他撕下了手臂上一块与肌肤几乎同质的“人皮”,露出了一枝傲雪的寒梅。
寒梅印。
高杨一顿,犹疑不定地看向他,张超下跪,声音很轻,“寒梅卫张超,参见陛下。”
高杨沉默片刻,嗤笑一声,“是燕王让你来试探朕的?”
张超早已料到高杨不会相信自己,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飞速地道,“这是先皇后要臣带给您的,看了信,您都会明白。”
他向四周望了望,道,“臣下次还会来找您。”
语罢,他闪身进入假山深处,高杨一顿。听见云岫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将书信放入袖间,整理好衣衫,悠悠地走了出去。
云岫见到他,轻笑了一声,“您去哪了,让奴婢好找。”
高杨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随意走走罢了。”
袖中的书信安安静静,仿佛昭示着某种可以预见的未来。
王晰的身体在那段日子逐渐差了起来。
某一日他正和马佳商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歇,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上的帕子,见到了一块血迹。
马佳脸色一白,起身便要叫太医,王晰却是摇了摇头,拉住他。低身对朱弦说了几句,她福身退下,半晌后带来一位在王府时就在他身边的老太医。
王晰对着马佳解释道,“此事不可张扬。”
马佳一瞬间眼色复杂,叹了口气,“你整天想这么多,防这么多,身体能好起来吗?”
王晰笑了笑,让太医诊脉。
他如今不过二十八岁,却已显出一种不同这个年纪的沉稳。抵着唇,低声咳嗽,摆了摆手,“这事传出去,外面指不定要掀起什么风雨来。”
那一次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太医开了几方药,嘱咐他不可劳累过度,便就退下了。后来马佳总皱着眉让他好好养身体,王晰也只是摇摇头,拂了拂手。
他的身子自己知道,早些年留了病根,又加上心思太重,不免落了些问题。坐上摄政王的位子以后,从前的日子便当真一去不返,无数人想着将他拉下马来,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他提防着那些人,就要耗费不少心力。
这偌大的天下,他管了九年,就连前朝的老臣也不能说他荒政。他足以称得上一位朝堂的好主人,哪怕他们忌惮他,提防他,也仍然听从他的命令。
他在这位子上坐了太久,早已习惯了如今的日子,习得一身息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日日在奏章里寻一些空闲。
只是他有时,也会很偶尔地想起从前。想假若那一切都未曾发生,他如今是否也只是个闲散王爷,泛舟湖上,吟诗作对。
只可惜那些不过都是假若罢了,这些年的腥风血雨皆是他亲身受下,怎能不知一切来过便不能倒退,所有的风雨刻在他骨子里,成为他生命的年轮,有的深刻,也有的腐朽。
马佳偶尔也会问起那个孩子。
问他究竟要怎么对付这位日渐成长的君王,是否不觉得他有朝一日当真会杀了他。
他其实已经看出这位小皇帝心里仍然绵延生长的仇恨。几年的时光,早就深深刻骨。好友骂他心软,能杀这么多人,却自始至终不曾对他动手。
王晰只是摇摇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道,“留着吧。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句话七分真,三分假。他在这位子上坐了多年,早明白自己的恻隐终究会害了自己,留着高杨的确是因为自己不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也的确是因为他如今羽翼皆被自己拔除,最好掌握。
可是剩下的三分心思,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他如今十六七岁的年纪,在他的压制下生活了八九年,他起初当真无情,但到了最后,他却觉得他越来越像他。那副隐忍的模样,那副仇恨的模样。他好像他在身上看见自己的曾经,打碎牙齿和血吞,无人可说心中的仇恨,每每深夜惊醒,只能证明自己又熬过了一天。
他也不是不曾动过恻隐之心,但不过隐藏在眼眸的深处,未曾表露,也唯有那夜是个意外,他在床边守了他一夜,看到他梦魇里皱眉不安,小腿和身上的伤皆是自己所赐,他不由得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何曾不是寤寐难安。他还是太年轻,太不懂筹谋,太不懂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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