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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在失去那些东西之前,也都还是人啊。
吴桥转过头想找清虚道长,却发现清虚子已经不知道在何时离开了香室,只剩下烧了一半的一小篆降真香,正飘飘渺渺升起缕缕纤细的烟。
“你要做什么?”
吴桥瞪着眼睛问:“许师宪,你要去做什么?你应该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许师宪不想答他的,可是不知怎么,他突然眨眼锁了下眉说:“天天,那个,放松一点……”
吴桥闻言低下头看,他没有觉察,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几乎用力到要嵌入许师宪掌心的软肉中去了。
许师宪大概被他拽得很痛吧?
“对不起”,吴桥说着,却没有放手,只是把许师宪又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然后低下头,轻轻地朝他掌心的红痕吹了口气后说:“但是,许哥,告诉我。先告诉我是什么,为什么。”
许师宪心头又是一颤,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了某种如轻风拂低杨柳,湖面荡起圈圈层层不痛不痒微小涟漪的错觉。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痒……和抓不住。
“没、没有什么不对的其实……”许师宪想收拢手掌,可那颗好像重新跳动起来的心却一颤一颤地不听话。
“你要和我说什么电车难题吗?救一个人还是救十个人?我不关心。”
“不是,我是说,这是命,天天。”
许师宪叹了口气,那双眼睛暗下去又亮起来,香篆的烟往这边飘,他似乎终于下定某种决心般开始认真地解释道。
“我的命就是这样,我的命太轻,又天生少情……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人的魂都好轻,所以要靠一副七情六欲的锁链栓住才能成活,会很重,但是很安全。”
他说着说着蹙了蹙眉,吴桥知道许师宪大概担心他听不懂这话的意思,所以他小心地抚了一下许天师的掌心说,“我明白,我明白。”
许师宪却突然转过脸不看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的命太轻了,本就是要死的。师父也想过很多办法,可是时运不济,正值天下多变之乱世,一切都只是刚好而已。”
“刚好?什么刚好?”吴桥问,“刚好你很容易死掉,所以干脆要用你轻飘飘的命去换那些不容易死掉的命?为什么,凭什么?本来就是大家都要死,这不是强盗是什么?”
“我不介意”,许师宪打断他说:“就凭我不介意。”
“没有人愿意被逼着去做,但是我感觉不到所谓不情愿或者不甘心的情绪,对「生」没有牵挂,对「死」这件事也根本没有恐惧,就凭这个。”
吴桥语塞。
这就好比是,因为耳聋的人听不见声音,所以干脆就要他去住在最吵闹的高架立交桥边上,然后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好。
失聪者因为听不到所以没有意见,可是,烟呢?霾呢?情绪呢?
这些难道都不重要吗?
因为听不到,所以理所当然的不需要被考虑……这难道不是某种暴力吗?
吴桥抿着唇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种微妙的暴力,只觉得有点委屈。
可是许师宪根本不理解委屈是一种什么心情的,所以他替他觉得委屈,作为一个听力健全的人替他听到一声自己都未曾察觉隐匿的啜泣声。
“但就算是这样,我没有做到,吴桥,我没办到。”许师宪说着说着竟然垂下眼睛难过起来,“我没有做到就白白死掉了……”
吴桥腾地醒过神来把什么都抛去脑后,他捧起白娘子的脸蛋强硬地让那双眼睛重新对准自己,两江湖水碰撞的时候,掀起矮矮的浪尖陡然打湿了湖岸边低垂的柳条。
“那不是你的错,许哥。”
吴桥抚着他的脸,再一次,又一次,叹了口气后小心翼翼地说:“那不是合该叫你去做的,许师宪,明白吗?你是因为没有办法才去做的,你是因为没有办法才死掉的,这不是你的错,没有办法不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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