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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时已是八月。
北地入了秋,是完全不同于南方的景色。
渐凉渐大的秋风呼啸吹着,粗犷豪迈,掠过高远明阔的天穹,冲过苍茫广袤的旷野,像匹肆意奔腾的天马。
天马行处,无数秋叶簌簌飘零,哗啦啦响着,一夜就落秃了大半棵树。大地也被扫出原本的颜色,土黄,暗绿,绛红,都是厚重的,沉甸甸的,肃渺而又含着自然神性的。
下了高速停车,站在旷野边,站在田垄上,目之所及,一马平川,辽远壮阔。
天之高,地之大,人之渺小坚韧,在这一刻无限地印入心中,没有哪一颗心能不因此而开阔,自由,欣喜,激动,慨叹,悲凉。
这就是北方的秋天,秋天的北方。
黎渐川自小在这里长大。
牙牙学语时,跟随爷奶出村子,在茫茫黄土地上迎着大风撒尿,被爷奶抓住,噼里啪啦一顿揍,挨完了,又哇哇大哭着,去追逐田野里不知何时已很少能见的蜻蜓。
长大些了,爷奶去了,农村也近乎消亡了,他就又跟随父母扎根在冀北的小城里。
上学读书,骑车打球,偶尔登山跑上最高处,总要大吼大叫着宣泄青春的炽热与迷茫,然后再恢复沉默,遥望那片被高楼大厦分隔得很远的黄土地。
再后来,父母也去了,他把赔偿款存起来,休了学,入了伍,去了南方,一去就是两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过得很快,他想不到一眨眼,竟已过了两年。
这时间不长,也不短,好像把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得了。
“回你老家看看吗?”
宁准问。
前面堵了半天的车终于动了,黎渐川掐掉烟,关上车窗,一边踩油门一边道:“不回。我爸妈当初是租的房子,我走的时候都退了。乡下老家没人在,老房子给建设挪地儿,早被清理推平了。”
他总结:“没地方回,也不用回。”
宁准没再说话,只在屏幕上戳了戳,调了个导航,将最终目的地从高速出口,改成了燕郊一个非常具体的小镇。
黎渐川以为这又是宁准刷到的哪个小众冷门旅游地,便没在意,只管驱车前往。
直到到了镇上,他才知道,这个地方可以算作是宁准的老家。
两人住在一家小宾馆里,宁准行李箱那个从来都没有打开过的小保险箱被取了出来。
在黎渐川的预想中,这里面装的不是高科技精密仪器,就是珍贵的生物药剂之类。但等宁准打开,他才发现,里面是一坛骨灰。
原来宁准告诉上面的两个归国行程,都不是掩人耳目。
整整一个月的游玩散心,和一直锁在金属保险箱里的落叶归根的亲人,居然都是真的。
“我出生就在加州,是弃婴,奶奶捡了我。她爱讲故事,讲的最多的就是故乡。临终前的遗憾,就是因着各种各样的庸碌、怯懦,没能回来,埋在这片黄土里。”
“现在我回来了,就把她挖出来了,也送她回来,顺便按这边风俗,办个葬礼。”
宁准没什么沉郁悲伤的情绪。
他敲了敲骨灰坛子,挺轻松地说。
黎渐川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把人搂过来,摸了摸头,问:“打算怎么办?我出去找镇上的问问?”
“奶奶说过,将来要办葬礼,想要喜庆点的。”
宁准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能请个歌舞队吗?”
他说:“她喜欢跳广场舞,天天跑华人聚集的社区组织广场舞比赛,葬礼上叫些同龄人来给她跳跳?然后再叫点男模哥哥吧。她经常说,年轻时赚钱最大的动力就是想着成为富婆后,能想点多少男模就点多少男模。她没成富婆,但现在我这个做孙子的还算有钱,我给她点上。”
黎渐川:“……”
行,确实挺喜庆。
喜庆的计划想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其实也不难,主要是宁准舍得花钱,而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是很多事情,往往都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偏差,而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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