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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帝嗯了一声,又问左右,这婢女是谁。既然敢拿这外头的报纸来,一字一句自然都是知晓的,当下一五一十地说起来,是陆赜自幼跟在身边的婢女,算来也二三十年了,当初回了老家。如今见陆大人膝下无子,便赶回京城相劝。
广德帝缠绵病榻一两年了,心软了不少,当下笑笑:“三十年的情谊,哪里去寻呢?我看着婢女颇为难得,也罢,朕做个恶人,成全这两难的情谊吧。”当下写了一道手谕,叫陆赜把这女子纳进府去。
报纸翻页,继续往后边看《酒色财气疏》,‘皇上之微恙,病在酒色财气也。夫纵酒……’这是在骂广德帝是因为贪花好色,爱财爱酒,这才一病不起的。
广德帝未瞧完,便气得整个身子抖,当下怒吼着吩咐:“把昌元公主叫来,把昌元公主叫来。”
广德帝病重,昌元公主被从皇陵召回,日夜侍疾,不曾远离,不过一会儿便被人唤了进来。
广德帝把那张报纸扔在昌元公主面前,大声质问:“你是储君,观政六部,这等狂悖之徒,无君无父,出位沽名,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昌元公主跪在地上,脸上的神色并不慌张,把那张报纸拿起来,细细详读了一通,这才道:“此乃无知无畏的小民,道听途说,读得那些高头讲章,把脑子也读糊涂了,学一些沽名钓誉的行径,以搏清名。以儿臣之见,抓人并不难,只是这等读书把脑子读迂了的儒生,即便进得诏狱,恐怕也不会认错。父皇以言杀人,反而成全了他的清名。”
广德帝到底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一阵眩目,到底是病了老了,问:“你是储君,是将来的皇帝,倘若不怕旁人将来这么骂你,怎么处置也随你。”
昌元公主以头抢地:“陛下此言,臣无立足之地也。”
广德帝把小几上的笔墨茶碗统统抚到地上,哗啦啦摔了一大片:“朕是君父,叫一个书生这样骂,你既不肯抓,也不肯杀,这就是你为人子的孝道吗?”
昌元公主再三磕头,这才道:“常人家的孝顺,孝者顺也,可是帝王家的孝顺,不该顺时则万万不能顺,叫君父背上以言杀人的昏名,这才是儿臣真的不孝顺之处。”
广德帝冷冷问:“那依你看,应该怎么办?”他如今是老了,是病了,是没有精力了,一应的朝政大多交给昌元,但是倘若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他也不介意再一次拿起权杖,大开杀戒。
他微微眯眼,回想起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前哗啦啦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三位阁老、四位尚书、科道全都来了,就连酉阳公主的驸马都来凑热闹,嘴巴里念着什么“不经凤台鸾阁,何为圣旨”。
那些人里有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有三朝元老,可是那又怎么样,皇帝拿起权杖打人,又岂会跟这些人讲道理呢?
昌元公主正色道:“陛下,这种狂悖之言,天底下的人听见了,都会叱骂他胡言乱语。此种人,脑子昏,话里话外肉食者鄙,何不叫他听听天下人的骂声,清浊是非立现也。”
广德帝点头,他自认为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是不错的,他就不信这满朝文武没有替他讲话的,到时候当庭驳斥这个乱徒,也好还自己清白,免得全天下的悠悠众口都以为自己是酒色财气之徒。
他说了一句很好,又问:“我听说江南的什么温陵先生,是这个狂徒的老师……”
昌元公主立刻接话:“儿臣立刻命人将其缉拿回京受审。”
广德帝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好,朕心甚慰。”
…………
昌元公主夹带私货的诏书是在温陵先生自尽后的第二日到的,贺九笙立刻往北京出,到京城齐国公府邸,正是一个大雨磅礴的午后。
门口迎接她的是珩哥儿,又长高了许多,束青衣,见着贺九笙,倒是还认得出来,只是神情冷冷的,恭恭敬敬行礼,浑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贺姨!”
贺九笙拍拍他肩膀,不仅长高也壮实了许多,随着他往里去,间或问些他学业上的事,也不过见他偶尔对答一两个字,整个人比两年前沉郁多了。
又从秦嬷嬷那里知道,陆赜教导他读书颇为严厉,三不五时便要受罚,每月也只允许他去一次到思退堂请安,并不允许久待,等闲并不能见到自己的生身母亲。
雨下得很大,贺九笙撑着伞到思退堂的时候,袍角靴子已经全然湿了,她收了伞,从廊下过,见窗户开了一个缝透气。
内间陆赜坐在床边,正轻轻按摩,给秦舒活络筋脉,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渺云间后面种了一大片荷花,你不是爱吃莲子吗?等你醒了,咱们撑了小船去湖里,也不用桨,荡到哪里算哪里,等累了,就顺手从莲蓬里扣莲子出来吃……”
贺九笙摇摇头,即便心硬似铁如她,也觉得此景此景太过叫人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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