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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年末。
我刚谈完了一桩事,便趁着城门关上之前,由邻县回到阳溯城。我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个暖炉,正出神之际,马车忽然一震。
"怎么回事?"侍儿撩开帘子,头探出去问道。
车夫慌道:"刚才蹿出了个不要命的——"
侍儿唤了声"沈爷",我道:"下去看看。"没多久,他就回来复命道:"沈爷,是个孩子,还好停得及时,人应当无碍。"
闻言,我起身,从车里下去。雪地里,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少年站着。他身形单薄,在寒风里瑟瑟哆嗦,一见到我,就"噗通"一声跪下,求道:"求求沈爷救救我阿爹!"
"你阿爹是谁?竟要惊动我家沈爷,可真真是好大的面子。"僮仆一听,不由挖苦他道。
那少年一听,当下就涨红了脸,却壮着胆子道:"小、小人听说,锦绣庄的沈爷是个大善人……"接着又磕头,"求沈爷发发慈悲,救救我阿爹!小人愿给沈爷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我拦住侍从,不让他再说下去:"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说,"来人,随我去看看。"
方才,我便有留意,那少年唤的是"阿爹"。寻常而言,孩子唤生父为父亲,阿爹这个称呼,则多见于孩子和尻父之间。
我跟着少年,到了一间草棚里。那棚屋四面漏风,里头竟比外面还要冷。只见,那炕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
他见着我等,眼里流露出惶恐,以为是孩子闯了祸,还未开口求饶,就重重咳了起来。我环顾此处,又看他如此,暗生恻隐,遂命人去请大夫,又叫下人搬来炉子生火。
那男子喝下药之后,脸上总算多了丝血色。他缓过来之后,便要朝我下跪:"小人谢……谢过大人……"
我也不怕传染病气,扶住他道:"不必谢,我不是什么大人。"
少年拍着父亲的背,说:"阿爹,他就是沈爷,他们都说,沈爷是个大好人,果真是如此。"
"沈……"那男子喃喃,两眼忽而一亮,"阁下……可是沈氏的公子?"
我一怔,没想到此人竟知道京中的四家七氏。他想是激动太过,又咳了起来。我拿来热水,让他喝下,便看他唇色青紫一片,只怕时日不多,然而目中却闪烁异光。
"小人……小人原是京中范氏正夫,当年……小陈后一案,范氏亦、亦受到了牵连……"他断断续续地道。我听到此,也不免诧异,原来此人曾是范氏的尻妻。据说当年,是范修容亲手端的毒药,害死了小陈后,因此谢氏抄家,范氏虽不过是京中小户,即便无辜受累,也在劫难逃。范氏全族人遭到流放,身为尻妻的正夫,命运可想而知。
只看,他年不过二十几,面目却如四五十岁般苍老。
其实,这世道,并非只对尻不公。归根结底,凡是身份低微,命就不由自己。可身而为尻,落到这副田地,就会更加悲惨。
他陡地抓住我的手腕,豁出去般道:"小人、小人有一不情之请。"他将身边的孩子推到我眼前,央道,"此儿……本为范氏楔子,不求富贵,只求沈爷……赏他一口饭吃!"
我转向那个少年。却见他瞧了瞧自己的亲爹,接着又怯生生地朝我望来,小声地叫了叫:"阿爹?"
那声"阿爹",让我眼前一花。
恍惚之中,我竟好似看见那艳红色的襁褓,耳边还模糊地听见了,那清脆的咯咯笑声……
"沈爷,人带来了。"
我心头一颤,睁开眼来。外头下着白雪,庄子里的下人领了个孩子过来。他披麻戴孝,两眼红彤彤地垂着。一看见我,他就跪了下来,对我深深地下拜。
"起来、快起来罢。"我走过去,将这孩子扶了起来。
他隐忍着泪,哽咽道:"我阿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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