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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还乡一（第1页）

这是小黑今夜第二次从梦中惊醒。

他身体僵硬得很，呼吸也憋住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黑暗，又透过黑暗盯着房梁。合不上，眼皮怎么也合不上。

不能睡，现在万万不能睡着，他受不了再重复一遍那时候的场景，哪怕是在梦里。

许多当时没来得及注意的细节，都在梦里被无穷无尽地放大。他明明是不想看的，却又感觉像是分裂成了好几个人，一个自己按着另一个自己的脑袋，恶狠狠地吼着看你干的好事。

其实那天他不该跟着那些家伙去的。主家爷爷早几天让他娘和其他人回家歇息，他就该知道有大事要发生。

可是他又不够了解，明明自己在城里怎么说也算个交游广泛，却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平日里所谓要好的兄弟临到紧要关头巴不得看着他完蛋，只因为他“攀附”了别人接触不到的世家门庭。

睡意一拳把他击倒，让他又一次站在了那扇被破开的大门前。

他想也没想，急匆匆地进了门。如果这次早一点，也许之前的就都只会是梦吧？

昏暗的灯火之下，有个熟悉的圆圆的身影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这边跑，原来是管家叔。

可在他喊出声之前，嘈杂的声音顿起，周遭突然混乱起来。

他更着急了，心脏噎在嗓子眼里发不出声音。胖管家看见了是他，惊诧之中肚子被人捅了个对穿。刀拔不出去，又被踹了一脚，刚好撞在他身上，右手伸着抖个不停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戳到他的下巴。

“你……你！”

完了，全完了。小黑的腿软得站不起来了，他勉强支撑着让管家慢慢躺在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后院爬。

梦里的路真的好长，他累得像狗一样喘气，脑袋耷拉着，却又不敢低头看地上的人。

终于扑倒在什么人旁边，他把耳朵伸过去听那被割断的喉咙发出的气声。老人痛苦得只能一抖一抖地咳嗽，更像是无法呼吸的抽搐，说不出什么话来。小黑忍耐了许多天，知道现在是梦中，只想要大喊，想要拔刀拼命，却被老人握住了手，浑身发抖地继续忍耐。

黑天笼罩在他头顶，火把灯笼也照不透。他照例去把地上躺着的一个个翻过。那些脸有时候错乱、有时候清晰，只有他自己麻木，仿佛不这样做一遍，最后就留不下那一个活口。

翻完了，他记得这时候自己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此刻却借着麻木将身边穿行的持刀者一一看过，可笑，和地上那些脸也无甚分别。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后院角落的水缸前，揭开了盖子。

“你在这儿做什么！”身后一声惊雷，小黑本能地把水缸的盖子盖上了。

似乎是抓住了把柄，一个彪形大汉一手推开挡路的人，三步两步就要冲过来：“小子看什么呢！有什么东西？”

“啊，有……”小黑木头人似的重复，“有水，大人渴吗？”

“哼！净找些没用的！”壮汉给了身边人一拳，气冲冲地进屋了。

“没有看着像信的，都找过了。”见领头的进来了，立马有人汇报，“要不再问问？这实在是没有啊。”

“你不早说！现在哪儿给你找活人去？”大汉又是极为不满地邦邦两拳，把人打得鼻血直流。不一会儿就听见屋里面叮咣乱响，瓷器玉器字画桌椅板凳都被胡乱抱出来，丢在板车上，一群人赫赫扬扬又推又拉。

“这车都放满了，那人怎么运出去啊？”拉车的也不怕挨打。

“哪儿那么多话！”蒲扇大的巴掌眼看着要落下来，半路却转了个弯儿，落在鼓囊囊的钱袋子上。“反正人也没了，分不清什么书信的就都搬走！剩下的撕了当柴火！”

小黑的背驼成一把弓，缩着手走到壮汉身边，压着声音开口：“大人，书很值钱。”立刻被壮汉狠狠剜了一眼：“啊？你指挥老子？书值钱，命值不值钱？！你去，你去找里面有没有信！”

见小黑低眉顺眼却不挪窝，壮汉更加火大了，一拳砸在他背上。

“怎么？难不成我使唤不动你了？还是你看这白花花金灿灿的没进你的口袋，就不想正经干活，也琢磨着去捞点好处？”巨石般的拳头捶捶胸口，“也不看看你配不配！书既然值钱，都赏了你吧！”

说着，壮汉却让人把剩下的完好的书都成捆地绑好，留下满书房的碎纸残页，带着人搬搬抬抬，满载而归。

“你找不出信来，就在这里处理剩下的东西，要是做不好，明日老子砍你的头！”

不多时，院子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在台阶上坐了半晌，等着四周窥伺的眼睛散去，小黑才从恍惚中慢慢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