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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质子仰头看了会月光,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脊背轻轻一抽,晶莹的泪光便涌出了他的眼眶,将他那双琥珀明珠似的眸子蒙上雾翳。
裴钧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朝下丢了块小石子。
“呀!”小质子惊跳起来,捂着头到处看了看,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正高高坐在假山上面。
他穿着小内监的衣裳,谢晏一时间没有将他与众多皇子联系起来。
毕竟冬至宴会,皇子们都是该去的,裴钧假若身份不低,不应出现在这里,谢晏顿时气道:“你做什么丢我?”
皇帝对当年那场战役耿耿于怀,自然不愿想起还有裴钧这么个孩子,所以他们母子在宫城内几乎查无此人。没人想起叫裴钧赴宴,裴钧当然也免去应付,他手里掂着几枚石子:“那你做什么哭?”
小谢晏立刻揉了揉眼睛,气势汹汹道:“谁哭了,关你什么事!”
裴钧又往下丢了一颗:“你在这里哭,一会儿会被人发现,我就不能待在这里了。”
小谢晏抿了抿嘴,想来也是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他仰头看着裴钧,发现他坐的那处是御花园所有假山里最高的,但四周陡峭,生着滑腻的青苔,他问道:“你是怎么上去的……我也想上去。”
怪理直气壮的,裴钧指了指一边:“那边比较好爬。”
他说完,就听见底下传来窸窣翻爬的动静,没多会,小谢晏就手脚伶俐地爬上来了,但上面并不光滑,位置不大,他拢了拢衣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裴钧身边。
裴钧看他闭目双手合十,不知道喃喃自语什么,语调怪异但不突兀,像是某种祷词,从他舌尖上流利地蹦出来。
或许是南邺的某种方言,他想。
“你念咒呢?”裴钧问。
“……”谢晏忍了忍,全部念完了才睁开眼道,“这里最高,离月亮最近。我在向玄女祈祷,请她不要怪罪我。”
裴钧好奇:“玄女是什么?”
谢晏望着月光,他仰望月光的眼眸也像是镀了银一样:“在南邺,她是月亮上的神女,只要我们虔心供奉,玄女就会保佑我们一生无灾无难,多寿多福。”
裴钧脱口而出:“那不就是嫦娥?”
谢晏瞬时蹙起眉头:“不一样……”
裴钧反问:“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大虞和南邺的月亮不是同一个?月亮上只有嫦娥、玉兔,和砍树的吴刚。你说的玄女既然不是嫦娥,难道是玉兔精?”
“……”谢晏生气了,嫌他侮辱了玄女,抬腿就踩了他一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玄女就是玄女!”
裴钧脚背被生生踩了一下,他捂着脚面吃痛,不再与他争辩嫦娥与玄女的关系。他看着小质子洇红的眼尾,道:“好罢,那你朝嫦……玄女,祈祷了什么?”
他弯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我触犯了玄女的忌讳,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许是他们年龄相仿,谢晏又对穿着内监服的裴钧防备不重,两人挤挤巴巴地坐在隐秘无人的假山顶上,裴钧听他讲了一晚上玄女娘娘的故事。
谢晏在忏悔自己吃了葱姜蒜。
裴钧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并没有笑出来。
小质子初出宫闱,不谙世事,他即便不认识葱姜蒜长什么模样,不意味着大虞贵族们不懂。周边诸国,各自的探子们都将彼此皇族那点事儿刺探清楚了的,难道皇帝不知道南邺皇族供奉玄女,不知道谢晏是不能食用葱姜的吗?
……他们知道,他们没有说,依然给谢晏呈上了他所忌讳的食物。
说到底,一个质子,再生得玉雪玲珑,也不过是弱国送来的人质。南邺想借大虞的兵,就不得不向大虞低头。谢晏不过是夹在中间的战利品罢了,同其他装在箱子里、驼在马背上,被一起送来的国礼没有什么区别。
南邺不会因为大虞一次“无心之过”给小皇孙吃了葱姜,而撕毁好不容易缔结的和平条约。
这点可悲的道理,连裴钧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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