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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那些繁华的大戏院都是让最当红的角儿占着的,不然就没法在大戏院里立住脚,那不红怎么办呢?跑码头。这也是如今陆路交通不发达的缘故,更便利的水路便成了人流汇聚之处,也是艺人们赚饭吃的好去处,这种跑码头的班子也叫“水路班子”,许多新戏最初便是由这些班子带到各地传播开来呢。年禄班倒算不上纯粹的水路班子,就是他们在申城立足的那家戏院名角太多,只在那里内斗没意思,锅就那么大,你分一点我分一点就没了,大家都吃不饱,既然一锅饭吃不饱,多吃几锅不就好了?因此很多名角都喜欢往外跑。这年禄班如今的班主也是个喜欢边走边唱的角儿,叫芈七豆,有名的老生,京剧有句说法是“无老生不成班”,因着许多戏都有老生的戏份,没老生的话,这戏都演不下去,而芈七豆就是年禄班成班的核心。要说服这么个班主去鄂北跑码头,真是再容易不过了,那儿本就是依靠长江水路而发展繁华的地方,乃四方商贸之枢纽,去那赚钱有啥不好呢?芈七豆和侯盛元见面先互相恭维客套,什么“哎呀侯老板竟是一点不出老”、“芈老板今年发大财”。说的也是实话,芈七豆和侯盛元不同,没法吃完戏的饭又吃武师的饭,可他的经济依然是丰裕的,这便是他经营有道的缘故。而侯盛元今年三十五岁,按清朝的标准算是妥妥的中年人,可他只有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平时只要不熬夜,在精气神完足的状态下,看着竟和二十七八的青年人没有两样!不过唱京剧的,入门时就先让师父筛了一道,能成名的哪个骨相不好?只要骨骼端正,能挂住皮肉不垮,自然显得年轻些。侯盛元道明来意,说:“我有个宝贝徒弟,是传承我一生本领的,今年九岁,想带他出门长长见识。”一说年龄,芈七豆耳朵一动,觉得自己明白侯盛元的意思了:“这孩子要上台?那得先带我跟前看看。”他这样靠戏吃饭的最重视饭碗,绝不敢让本事不够的小孩上台,这是原则问题,交情再好也不能改。侯盛元摇手:“不上台不上台,他就跟我做个饮场的,在我唱一半口渴了,给我送口水就好。”有些戏一唱就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艺人的嗓子也是肉做的,唱到空隙了,让跟着自己的人捧着小茶壶过来,对着壶嘴来一口温水,这送水的人就叫“饮场”,因为艺人的饭碗就是嗓子,为了防止别人在水里做手脚,能做饮场的都是他们最亲近信赖的人。芈七豆又明白了:“哦,你家孩子功夫还没到家,所以带出来熏戏是吧?那行,你到时候带他来就是了,咱班子里角儿不少,一准能给他熏出个名堂。”只是等侯盛元带着秦追过来,芈七豆看到秦追,立时叫道:“如鸳,你怎么不早说你徒弟是这个模样?能上台,他绝对能上台!”侯如鸳是侯盛元的艺名,至于秦追,原本他没过来的时候,年禄班众人都在收拾衣箱行囊,一看到他过来,再一听芈七豆喊的那一嗓子,所有人都朝秦追看来。这一看不得了,有点眼力的都知道这孩子一定能红,就算秦追唱工做工稀疏平常,可年纪这么小的戏子都被叫“童伶”,童伶里头有几个功夫炉火纯青的?只要扮相鲜嫩可爱,就够看客新鲜一阵了。侯盛元把秦追往身后拉:“这孩子功夫不到家,我可不放他上台,省得被嘘下来。”芈七豆好奇:“那这孩子唱的得有多差啊?”梨园里的师傅徒弟说来就是老板和牛马,徒弟契书一签,八到十年里的收入有大半要给师傅,师傅要是狠点心,把钱全拿走的都有,甚至还有给徒弟推荐恩客,找个富商把人梳拢了,往后徒弟台上唱戏的钱师傅要赚,徒弟卖|身的钱师傅也赚!月红招在这件事上很有发言权,不然也不会有人说出“八年坐科,十年大狱”的话来,学戏就是这么苦。可秦追都长这样了,侯如鸳还不让他上台,肯定是功夫差到极点,不然谁会放着这么一棵摇钱树不摇?暴殄天物么?芈七豆遗憾之余,又俯身问秦追:“可有艺名不曾?”侯盛元还真给秦追取了艺名:“叫杏游,秦杏游。”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往后在梨园,大家都要管秦追叫“杏游”了,等他什么时候红了,才会有人叫他秦老板。秦追被芈七豆看得歪头,笑出两个酒窝,转身去和柳如珑、金子来收拾行李,芈七豆更感叹了:“多灵的眼睛啊,换了我就给他取名叫秦秀灵,那看客喊声秀灵,他应一声,打赏绝对铺天盖地的来。”侯盛元脸色不好:“这都什么玩意啊,他又不卖!我这一派只卖艺,别的都不卖!”芈七豆这才知道秦追是以后要给侯盛元摔盆的,他又明白了,面露理解道:“也是,你把胆一割,身子都虚了,也不说娶妻生娃,捡个孩子养也挺好的。”侯盛元:往后都不叫这老头芈老板了,直接叫大明白多好?什么事都让他明白完了!我怎么就虚了?秦追问柳如珑道:“柳叔叔,你们都不雇跟包的么?”柳如珑和金子来都是角儿,角儿不仅戏服不穿公中的,而是自带私服,那抱戏服的,负责勒头、贴片子、化妆的,他们都自己做啊?那唱戏的时候谁看东西?柳如珑道:“我有跟包的啊,和金子来在外头说话呢。”柳如珑和金子来找的跟包年龄不大,十四五岁,但是都很有特色,让人过目难忘。柳如珑的跟包是槐乐街一个卖花婆子的儿子,叫长生,人不太灵泛,胜在听话,做事勤快,秦追观察了一阵,觉得这孩子可能有点智力障碍,有时候特别死心眼,不是柳如珑说话他就不听,再一问,这孩子小时候发过高烧,好了以后就这样了。金子来找的跟包更绝,这孩子叫菜瓜,左手
在饥荒的时候被爹剁了卖去人市,去年秦追送冬至饺子的时候,金子来也提了两桶饺子跟着,在角落里发现这个快冻死的孩子,干脆捡回家让他住门房看门,如今又跟着金子来学做跟包。秦追:这两人也是好心。侯盛元的跟包不是秦追,是芍姐,芍姐只要一想起秦追敢给人开颅、朝王家族老青壮开|枪的性子,就觉得很不安,知道秦追这趟出门前还去找张二爷买子弹后,她生怕秦追一言不合把鄂北总督给毙了,最后硬是跟了过来,如今戏班子不许带女人,她就扮男装。这一行七人包括侯盛元在内,就是前往鄂北打探徐谷雨消息的人马了。待坐上船,金子来特别感叹:“这不知不觉,咱们红尘四侠又要一起做大事了,待我老了将这些故事编成个戏本子,再一唱,啧啧啧,一准儿能红!()”柳如珑踹他一脚:≈ap;ldo;可拉倒吧!能平安回申城就不错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秦追抱着药箱,说道:“先说好,我这趟出门没带甘露醇,谁要是脑袋受伤了,我可能救不了,大家悠着点,打架时护好脑袋。”侯盛元左看看,右看看,两名好友生死相随,弟子乖巧灵动,芍姐一身干练男装,连两个跟包的也不是一般人,他笑着嘀咕一句“真有点话本子那味儿了”。随即一拱手:“各位,这一趟不论能否救下徐谷雨,侯盛元都谢谢诸位的义气。”如此便出发吧。年禄班从申城登船,沿长江一路往上游走,路上的小港口都不管,一路到了汉口,芈七豆拍手,让大家上岸,他去给当地的地头蛇递折子,年禄班要准备在这打三天炮。打|炮也是梨园常用的词儿,即到了一处新码头,摆出戏台,将自己拿手的戏免费演三天,和打广告似的,告诉众人,来一来看一看,我们这儿有精彩的好戏,只要这炮打红了,戏园子的老板就会请他们过去,看客花钱买戏票。有些豪横的老板请有名角的戏班子唱戏,就得给角儿一百五到四百一个月银子,可那些大戏班不光头牌厉害,他们的二牌三牌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一个月下来,戏班子赚钱如流水。按金子来的说法:“我现在是年禄班的二牌,我和戏班子好好跑几个月的码头,就能在槐乐街和如珑联手买栋小楼。”侯盛元则感叹:“换了我当红那会儿,哪里需要打|炮啊,都是别人请我去唱的。”既是戏班子要拿出看家本事招客,那头牌芈七豆、二牌金子来、三牌柳如珑、特邀嘉宾侯盛元就得聚在一起开小会。芈七豆道:“我来个杨家将的《碰碑》吧,大轴由我压。”身为一班之主,就要在关键时刻挑大梁,这都是应有之义。金子来道:“那我压轴,就唱《夜奔》。”夜奔是武生里难度最高的戏之一,虽只是武生一人扛一个戏台,能演好的武生却必是唱念做打无一不精,让他倒数节完整章节』()梨园的师傅都严厉,一言不合就是打,手里提着根食指粗的细棍,看谁表现不好,就将木棍嗖嗖地抽,打得少年们泪眼涟涟。便是脾气再硬的孩子,被狠狠地打了,也是会流生理性眼泪的,这一路上少年们也要练功,还得伺候师傅们起居,端茶倒水,洗衣服买饭菜,秦追和侯盛元一起坐桌子上吃杂粮饭和炒青菜,每日清晨还被师父塞一个水煮蛋的时候,他们蹲角落里啃噎嗓子的窝窝头,一丁点油水都没有。不过有几人因水土不服发烧、拉肚子时,是秦追去给他们看好的,少年们也因此觉得秦追待遇好点是理所当然。有本事傍身的人吃好的,没本事的啃窝窝头,世道不从来如此么?侯盛元穿着练功服,过来往秦追脑门上弹了个轻轻的栗子:“庆幸吧?我从不打你。”秦追睨他一眼。侯盛元恼:“你这什么眼神!”秦追回道:“我在想你变着法的把我丢来丢去的那些日子。”本来他只是个普通小孩的,如今被侯盛元丢得多了,他已经能做到在空中转体拧身,然后稳稳落到梅花桩上,和体操运动员似的。幸好他没被摔坏,不然这师父就拜亏了。侯盛元讪讪:“我每回扔你的时候,都让你师伯盯着呢,一有不对就会接你,你怕什么?”秦追:“呵呵。”幸好随着年龄增长,秦追今年突破了一米四五大关,体重也有39公斤,侯盛元即使还扔得动他,也扔不了太远,秦追才总算不用担心走着走着就双脚离地。师徒俩打打闹闹地往回走,秦追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和年禄班的花脸练功,两人目光对上,那少年就被师傅拧了下耳朵。“转头!看他做什么?桂之岚,你再不认真,仔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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