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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了一个苍凉的笑容,夏婉仪看呆了,曹知府见状忙上前摇摇她的肩膀道:“别犯糊涂,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你们已经把方御史得罪得够呛了,想想你的师父,还有你自己的前程。”
前程!月池一惊,她抬头正对上钱太监那张大白脸。千头万绪的思路在她心中汇向一点。唐伯虎在此时道:“罢了,何苦因这些虚名就要害小女儿的性命,将她远远嫁出去不也行吗?今日若这样走了,实在良心难安,不若还是折返……”
曹知府无语道:“你倒是能说大话,她能嫁去哪儿,爪哇国吗?方御史不打死你就是好的了,你还想着插手方家内务。听我一句劝,快走吧。”
他伸手去拉月池,却没有拉动。月池蓦然抬头,粲然一笑:“反正都已经把方御史得罪到底了,不在乎再多一点。”
语罢,她猛地拉起夏小姐,拔腿就跑:“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钱太监一伙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远。唐伯虎见状干笑两声道:“在下去看着小徒,免得他惹下什么大祸。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唐某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也拉着沈九娘追了上去。曹知府简直要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师徒俩气死,他看着面色铁青的钱太监,期期艾艾道:“钱公公,要不,我们也去瞧瞧……”
钱太监都被气乐了:“咱家正有此意,咱家倒要看看,这世间罕有的青年才俊要用什么法子对人家的家事强出头!”
婉仪只觉自己的手和脸都要燃烧起来,她的心中仿佛装了十多只小兔子,正在上蹿下跳。她的喉咙干涸,有心想说些什么,比如让他放开。可话在嘴边打了好几个来回,她却什么都没说,只顾着怔怔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浮起红晕的侧脸与飞扬的头发。
这短短的一段奔跑的路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有那一刹那在奢望,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可很快,表妹贞筠的悲惨遭遇就如沉钟巨鼓一般将她惊醒。婉仪开始责怪自己,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还想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她刚刚在心底唾骂自己,希望能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就听李越道:“还好,还好,赶上了。”
婉仪凝神一听,姨母和表妹的哭喊声交织在一处,悲切至极,摧人心肝。姨母语不成声道:“老爷,老爷,放过她吧,让我替了她去吧……你这是在剜我的肉啊……”
贞筠也在乞求姨父放她一条生路,只是她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爹爹,爹爹,求求你,求求你……难道你就真不顾念这么多年的父女之情吗?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任性了……我一定乖乖写字、绣花、我再也不乱出门了……我以后连房门都不会出一步!真的!我听话的,我不想死,我怕疼……”
回应她们的是姨父的一声沉沉的叹息,仿佛从幽深的地府里传来,带着无尽的愁苦,他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替女儿擦干泪水:“晚了,贞筠,晚了……你要是早听爹的话该有多好啊。从你做出那种事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了……”
他霍然起身,背过头去,下令道:“来人,将小姐带去祠堂!”
婉仪浑身一哆嗦,她求救地看向月池,月池挑挑眉,对她道:“别怕,走,我们近前去看看。”
她们刚到门口,就见粗手大脚的仆妇听命上前,贞筠吓得瑟瑟发抖,方夫人像护崽的母鹰一般,紧紧将贞筠挡在身后,厉声道:“谁敢动我女儿一下,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方公子抬脚也要上前,却被方御史狠狠瞪了一眼:“把夫人和少爷都拖开,快!”
贞筠就这样硬生生被从母亲的怀里扯出来,她的情绪已经崩溃,仿佛要将心肺都呕出来。方夫人与方少爷也开始放声大哭,内堂一时哭声一片。月池就是在此时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方御史冷不防一抬头看到她,又惊又怒:“你又回来做什么?”
接着,他就看到了月池身后的侄女,他疾言遽色道:“是你将他带回来的?!”
婉仪自幼就惧怕这个严肃的姨父,此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可是她一低头就看到了姨母与表妹,心里凭生了一股勇气,她道:“是我,我不能眼看着筠妹妹死。”
方御史一时被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仍勉强维持风度,咬牙道:“李公子,此事乃老夫家事,与你无关,还请你速速离开,否则就莫怪老夫不客气了。此事即便告到圣上处,也是老夫占理,李公子乃聪明颖悟之人,须知引火烧身之害,莫要自毁前程!”
月池只应了一句:“是吗?”
一语未尽,她就忽而跪在方夫人身边:“小子李越,年十三,无父无母,无功名亦无余财,我虽不才,然余诚矣。”此话一出,四座皆寂。
月池却浑然不觉,她看着方夫人呆愣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虽不能让方小姐凤冠霞帔,但至少能让她平安喜乐。”起码让她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就撒手人寰,能保住她的一条性命。
“虽不能让方小姐锦衣玉食,但至少能让她自由自在。”她能无拘无束地度过自己的少女生涯,然后她会找一个她喜欢的忠厚可靠之人,再让她改嫁。这世上好男人虽少,可不至于一个都找不出来吧。
“所以,求夫人将小姐许配给我,在下对天盟誓,必竭尽全力,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反向行之度关津
皇帝还是要召见她!
短短几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刚刚走到门口的唐伯虎听到这一番感人肺腑的剖白,险些头晕眼花栽倒下去,关键是你连男人都不是,你能怎么照顾法?
方夫人却看着月池,欣喜若狂,仿佛看到观音座前的金童脚踏莲花降世,来打救她们母女于绝望之中。她丝毫不管方御史在她耳畔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口答应:“太好了,太好了!好孩子,我、我就将贞筠托付给你了,谢谢你,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我一定日日在神佛面前替你焚香祷告,求佛祖庇佑你一世平安。”
月池点点头,接着她就架起呆滞在一旁的方小姐,道:“好了,娘子,快拜别母亲,随我一道归家吧。”
一声娘子,唬住得岂止贞筠一个人,方御史只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要烧成灰了,这个素来文质彬彬的老儒生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混账!混账!混账!来人呐,快将这个为非作歹的小畜生速速打出去,快啊!”
贞筠被这一声又惊得抖如筛糠,月池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挡在她身前道:“方御史,我敬您是长辈,这才对您礼让三分,可若您再这样无理取闹,为非作歹,可别怪我无情了。”
“……你无情?我为非作歹?”方御史怒极反笑,“老夫活了四十来岁,从未见过你这等狂悖无礼之徒。速速放开她,不然老夫就将你的脏手斩下来!”
月池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笑话,方夫人适才已经将小姐许配于我,我是她的丈夫,如何碰不得她。”
方御史呸了一声:“不过无知妇人的一句话而已,你也敢仗此行凶,老夫我还没死呐!”
“那又怎么样。”月池嗤笑一声,“您适才已经与拙荆断绝父女关系了,您说她不再是您的女儿,我们这许多双耳朵都亲耳听闻,抵赖不得。那既如此,她就是夫人一个人的女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回头看到了瞠目结舌的唐伯虎,继续道:“我与小姐成婚,就是夫人之命,家师为媒,天地为证。虽欠缺仪式,但名分已定。《仪礼》有言:‘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根据礼法,方氏既已出嫁,就是我李家之人,是生是死,都该按照我李家的规矩办事,亲生父亲尚不能干预,更何况早已断绝关系的!因此,我今日带方氏走,既不违礼教,又不悖明律,反而是天经地义,合乎人伦。谁敢拦我,或者碰方氏一根手指头,就是明目张胆触犯礼法,若真有勇士,不怕牢底坐穿,那就尽管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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