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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只是流程的一部分,是物件,是程序。他在她身上满足可笑的控制欲。
但,没有哪一次,他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甚至在他的眼睛里读到虔诚。
“你可以跳舞了。”周竟对她说。
“跳吧。”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月光下隐去,又逐渐变得明亮。时间在他的眼底漂浮。他注视着她,眼睑微微颤动。开始下雨了。
哦,那不是雨声——是钢琴。
钢琴在流淌。周竟坐在阴影深处的钢琴前,指尖像枯叶蝴蝶,落下琴键。
没有灯光。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他为她伴奏。
他不能给她双腿。不能让她重生。不能将她变成大明星。
他只能在所有的演出结束后,偷偷地将她搬到舞台上,让她在黑暗里跳一支舞。
但,这已经是他能为她做得最好的。
黎羚隐隐觉得,这一幕是错误的,它不仅脱离了剧本,也脱离了整部电影。
因为周竟这么做,是完全颠覆了自己的个性。
他怎么可能会让阿玲站上舞台?他应该将她永远地藏起来,藏在自己的地下室里。
可是,她又觉得这一幕很好。至少在这个瞬间,他甘愿为她背叛自己的原则。
或许这才叫爱。真正的爱。
黎羚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金静尧会选择即兴。她也知道,无论这场戏能不能拍好,她只会有一次机会。
钢琴声在演奏,她的手臂抬了起来,手掌向上,缓慢、而沉重地,做出第一个动作。
她不止是她。这一刻,她是被爱着的。所有被爱着的亡灵寄居在她的身体里,共同完成这支舞。
她看到阿玲。她依附在轮椅上,像一朵畸形的花。她不能再“跳”,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那一跃而起的轻盈和自由。
她好自卑,她觉得自己是怪物,她的身体连着大地,她是水泥里浇出来的玫瑰。可她还是想要弯曲、摆动。没有腿的人当然也可以跳舞,她还有手,可以伸向天空。
她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哪怕那是笨拙的、丑陋的、苍白的。哪怕那个姿势是徒劳的。没有谁拥有定义美和丑的权力。
她也看到了自己,十九岁的黎羚。
十九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她以为自己会站上世界最高点,成为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那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等待自己的未来会是一片空白,被抹去的姓名,无尽向下、向下、向下。
为什么要回忆。
回忆只有汗水、眼泪、撕裂的伤口。只有羞辱、鲜血、无尽的伤痛。如果名字可以被抹去,记忆当然也可以不复存在。她不在乎人生的残缺。不敢在乎,不能在乎。不去看,不去想,才能活下去。
可是,这一刻,在悠长的钢琴声里,在周竟的注视里,世界变成巨大的白线,牵引着她,重新生长出骨血,得到洗礼和自我。
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回来了,在这个瞬间。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有人会看到。有人在爱她。月光会铭记。
黎羚不知钢琴声何时停止,她根本听不见。她还在继续挥舞着双手。看不见的丝线连起她的身体,令她变成记忆的木偶,令她穿上烙铁的红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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