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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料定乔苑林睁着眼睛,梁承伸出手,覆盖上乔苑林的脸,他怕他,不然睫毛怎么会颤得他发痒。是这只手吗,握着手术刀杀了人,乔苑林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是这只手伸向他,按压他的胸膛。乔苑林裹着被子爬起来,从背后扑得梁承微微躬身,他死命搂住,贴着雨水浸湿的衣服埋在梁承的后心。梁承没有搡开他,也不言一字。他拢紧双臂,用拳头抵在梁承心房的位置,自欺欺人地以为抓住了什么,也许他在哭:“你救过我,不是坏人。”梁承从桌上摸了一盒烟,拆开咬上一支,打火机的火苗短暂得来不及照亮眼角的泪痕。橘红火星在漆黑中明灭,他哑着嗓子说:“乖乖躺好,别着凉。”乔苑林问:“还要说什么?”“不要乱捡东西,免疫力本来就够差了。多吃饭,零食偶尔尝个鲜。学习别熬太晚,当部长太累就辞掉,没什么要紧的。”这是坦白全部之后的温柔,也是敲碎所有幻想后的怜悯,乔苑林的恐惧如狂潮,他已有预感。“梁承。”他哽咽着,“你要走了,是不是?”乔苑林伏在梁承背后一整夜,僵硬但暖和,哪怕是温度最低的清晨也没觉出冷。雨彻底停了,天空湛蓝,歇脚的汽车纷纷上路,梁承降下一线车窗,让风吹散身上的烟草味。两个人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王芮之昨晚已经打了几十通,再联系不上人就要报警了。乔苑林接通,谎称在同学家打游戏,哄得老太太放了心。应小琼又打来,问金杯开哪去了,沧桑的二手摩托在大排档淋了一夜雨,他准备一起送去保养。“不用了。”梁承稀松平常地说,“摩托车直接卖废品吧。”手机里停顿数秒,应小琼问什么意思。梁承单手开车,另一只手重重刮了下眉心,语气却很轻:“以后不开了。”不待应小琼追问,梁承挂了线。车厢沉闷,他打开音响,净是些老掉牙的歌,还不如关掉。乔苑林忽然说:“我想听。”额角贴着车窗,在细小的颠簸中磕磕碰碰,他偶尔会哼,拍子调子都随心所欲。一句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缓了缓,又一声分易分聚难聚,其实他根本搞不清是《滚滚红尘》还是《红尘滚滚》。就这么走了一路,回到长林街,梁承在巷口把乔苑林放下,去找应小琼还车。阳台上的花草蔫了一半,白狗花可怜得只剩零星几片叶子,乔苑林洗澡、喝药,窝在床上对着那张生物卷子出神。吉祥路见鬼般的萧条,大雨将昨晚的夜市逼停,摊贩们开工不久便手忙脚乱地撤退。应小琼住的小区不远,梁承上楼归还了车钥匙,没进门,也没交代旁的。摩托车停在单元门口,他随便叫了个收破烂的,一口价几乎是白送。天气迟迟不肯放晴,太阳躲在犄角旮旯,装矜贵。梁承漫无目的,走了三条街买了一包烟,郑宴东说得没错,尼古丁能冲淡别的味道,原来还能压住千头万绪。不知不觉走到妇幼保健院,梁承进入大楼,照着指引上产科那一层,走廊孕妇多,二十岁的小伙子很引人注目。“贺老师!”实习生小跑着钻进一间门诊。梁承停在门边,看一眼就走了。出事后贺婕休养了大半年,之后从原来的医院调到妇幼。创伤是否愈合,梁承无从知晓,经过墙上的意见箱,他停下来,撕一张便签塞了进去。没署名,只写道:贺医生,开始新的生活吧。从妇幼离开,梁承上了辆公交车,没注意第几路,第几站,晃到一条熟悉的街道就下了车。他失笑,怪不得熟,原来是宁缘街。三年前遇见乔苑林,具体在哪棵树下记不清了,也是夏天,貌似花特别香。其实去七中不应该走这条路,他偶尔会绕一圈,为了经过街尾那栋医院大楼。若潭医院,私立的,他很喜欢建筑上镌刻的院训——仁心若潭,至清至深。医院附近总有卖花的,卖礼品的,一面橱窗里摆满大大小小的玩偶,梁承忍不住停留。他生平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揣着兜用高冷掩饰茫然。售货员推荐卖得最好的,他不满意,迪士尼经典,他嫌幼稚,电影原创,他说不伦不类。挑剔许久,他问:“有没有那种……娃娃。”回到晚屏巷子,天终于放晴。梁承洗澡换了衣服,书桌抽屉合上,以后再也不用锁了。有人敲门,乔苑林拿着卷子进来。两个人都干干净净的,已将昨夜的狼狈埋入心底。梁承给乔苑林辅导功课,大概是最后一次了,语速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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