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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他的镜子完好归还,再无欠奉了。若再扯出些离愁,往后日子反而徒生牵挂,比方他如今坐在这马上,座下颠颠簸簸,顶上日头苦辣,极是难挨,但想起唐云峥时,嘴角也是带些笑的。
他许久没骑过马,身体萎顿歪斜,面白如纸,嘴上却噙着些笑意,这场面怪异得很,一旁红菱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悚然。
她勒停了马:“你若觉得身子不适,停一停我们再上路。”
叶璟明回神,费劲挺了挺腰,腰上连骨带肉扯着些筋,叫他疼得皱眉:“走吧,歇不得,一会儿下马腿骨该疼了。”
红菱见他脸色一瞬转沉,只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她鼻子里哼一声,想起唐云峥:“都是些不识好歹的家伙,普鲁蛮子如此,你也如此,一开口就叫人生气。”
叶璟明嘲弄瞥了她一眼:“目光短浅、鼠肚鸡肠的人就常会如此,明明自己不把常人不放眼里,转头反还窝了一肚子闷气,这是个病,得治。”
红菱气得扭头给了叶璟明身下的马一鞭子,骏马吃痛,疾跑起来,叶璟明勉力勒住绳缰,仍不免高高起落,一身白衣跌在尘里,仿佛即刻要散进风中去。
红菱远远瞧着,将乌黑的皮鞭收入腰间,双手抱臂,骄横喊说:“希望你一会儿在擂台上挨打的时候,舌头也能这么利落!”
*
叶璟明戴着铁铸冰冷的面具一瘸一拐走进剑盟偏殿的时候,潘阎倨傲倚在座首的软椅里,手里端着一只鎏金莲纹的杯子,不断有弟子上前朝他恭贺敬酒,婀娜的女侍从掩在轻盈帐幔后边,手持玉壶和果脯,应景递上,有阶级低些的男弟子来贺,他摆一摆手,随口抿下杯沿便作回礼。
不像盟会右使,倒有些权势滔天的富贵王爷的样子,随他舅舅。
此间众人推杯换盏,笑逐颜开,眼底之间又各有算计,叶璟明被晾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有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很快挪走。他抬头看看,周怀晏坐在潘阎身侧,在冲潘敬酒,潘阎爽快与他一碰杯,一口饮尽,又接连续上三杯进肚,交情显然不同一般。
周怀晏见了叶璟明,又好似没见到,他身上装束也不同以往,锦缎腰封上一枚绿松异兽的带钩是民间难以寻到的饰物,他只顾不住和潘阎碰酒,直到潘阎半醺时,方才不轻不重说了句:“门外来了个浣衣奴。”
潘阎这才朝叶璟明看过去,把金杯随手甩进侍从手中盘里:“嚯,浣衣奴,穿戴倒有些神气”,又转脸朝周怀晏怨说:“魏坚照顾得好啊,不像驯养仆从,倒像娇养了位公子”。
周怀晏笑笑:“他崇慕你久了,做事处处效仿你,先是碍着对外是剑盟弟子的身份不好过分苛责,后来来去多了,怕是又动了些恻隐之心,他谨小慎微,你别怪他。”
潘阎哼一声:“贱人有什么好同情的,我看他是脑子发昏”,他骂完,却不再说了。
这时候恰有弟子附耳来报:“那余氏剑客又在门外挑衅滋事来了。”
潘阎眼神一亮,立时在席位上坐直了身子,两手一拍,冲下头嗓音沉亮喊道:“诸位!”
在场之人的眼神全落在他身上。
“我刚回来不久,便听闻有一余氏小儿,两次三番上门滋事,有弟子将这事儿报到我这里来,我一想,属实不值一提。”
潘阎神态轻慢:“总有一些十五六岁的后生想蹭着剑盟的门面拔高自己在江湖的声望,这种微末不齿的小事,以后就不要传上来扰了我的耳朵了。”
座下众人相视一眼,纷纷称是。
“但是,”潘阎又一拍手,“不管是跳蚤还是蚊虫,跳到脸上来总是叫人觉得不舒服,若叫平常弟子与他交手,又太给他脸面了。”
“不若……”他状似无意,随手一指,“瞧见那人没有,平平无奇一个干脏活的奴才,就喊他上去打,叫禹城百姓看看,余氏只配与我剑盟的浣衣奴交手。”
众人转眼瞧叶璟明,都是习武之人,见他身姿也算高挺,却瘸了只腿,气息浑浊紊乱,站了这许久,摇摇晃晃快是要立不住的模样,一时皆是怔然。
场中人不知道内情的,只道潘阎喜怒无常惯了,这奴才不知哪里开罪了他,又想变着法儿折腾人罢了。
潘阎起身,慵懒展一展腰,对上叶璟明面具后那双黑深的眼睛。
“诸位,”潘阎冷笑道,“随我一同去瞧瞧热闹吧。”
*
叶璟明见着了那个自称是自己徒儿的人,那分明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他出身应当不低,一身绛紫软袍上,挂着一套虎纹玄青铠甲,精巧的护手、护腿一样不落,那劲拔的腰身缠着三尺螭龙腰带,明眸皓齿,身长玉立。他孤身站在诺大擂台之上,负手持一柄长剑,见潘阎领着一群人乌泱泱包抄过来,也是目光凛凛,一点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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