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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惊蛰五(第1页)

细柳只朝他看去这一眼,心中便已经将什么都盘算好了,陆雨梧已经由明转暗,处境暂时不会再那么被动,汀州这边的事她可以交给分堂主盯着,她若星夜兼程,多少也够她在汀州与燕京之间一个来回。她扔下一句话,转过脸便要往外面去。“细柳,你不要冲动。”陆雨梧起身,快步走过去拦住她,这时,站在门外的陆青山忽然在外头将槅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细柳看着槅门外映出的那道身影,拧起眉头。房中静了片刻,陆雨梧看她冷着脸不说话,他垂下眼帘,开口:“我祖父毁了陈宗贤,所以陈宗贤也要毁了我,他生不如死,所以要我来偿,但我想要活着回来你面前,所以我必须要瞒住我的手伤。”大燕官员,是不可以身有残疾的。他说:“我曾承诺要给你写信,我不想食言,但我……”“那你为何要去?”细柳忽然打断他,一双眼睛盯住他:“我让你不要去密光州,我让你有多远走多远,你本没有罪,为何要认罪?”她如此凌厉的质问令陆雨梧忽然一怔。看着她那双眼睛,很快,陆雨梧意识到原来她从不是因为他没有如约去信而生气。“陆雨梧,你骗我,你说你会走,你还让我看着你走……”细柳想起那个山野月夜,她侧过脸,视线落在桌案上,一盏孤灯照着纸上未干的墨字,那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清峻秀逸,与从前别无二致。她不知道,这三年多他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可以用一只筋骨受损的左手将自己的字练得像从前一样。至少她收到那封信,看到那两句诗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察觉。三年,他用残废的手,给她写一封寻常的信。“对不起。”他说。“你说我没有罪,我就是没有,我也不认,”陆雨梧抬起左手握住她的手腕,从前她的体温总是比他冷,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没有从前那么清瘦了,脸色也不像从前那样惨白,她开始变得康健,而他手掌的温度却变得冷冰冰的,却更感受到她的暖,“我不该骗你,但我不后悔。”“你……”细柳抬头瞪他,却撞入他的目光,烛影闪烁在他眼底,更衬他的眼瞳犹如深渊一般,细柳忽然一下别过脸去。“这三年,你过得好吗?”他忽然问。“比你好。”细柳没好气。陆雨梧却无声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颈侧那道显眼的疤痕上,那夜刺杀他的时候她戴着面纱,他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楚。后来看见,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你也骗我。”他说。这一瞬,他手上忽然用力,细柳一时不察,两步撞入他怀中,幽微的冷香近在咫尺,她才要挣开,却听他忽然道:“你从没亲眼见过我写字,你怎知我不是天生的左撇子?”细柳脊背一僵,忘了挣扎。她抬眼,对上他无言的审视。“很奇怪吗?寻常人都是右手。”细柳说着要挣开他,他双臂却紧收,锁住她腰身,他身上有润泽的水气,细柳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身量比三年前要更高,哪怕身上落了疾,他的体魄却也比三年前要更强健。她仰头,怒视着他。“是,可寻常人见了左撇子,也不会大惊小怪。”陆雨梧垂眸,神情清淡。烛火投落他肩背,如日暮余晖点缀在积雪上,他已不再是一个少年,三年的时间,他比以往更沉稳,更内敛。“你记起自己了,圆圆。”忽的,他如磬的声音落来,没有犹疑,满是笃定。细柳眼睫一动,这个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么陌生的名字,却极其轻易地将她击溃,她记得幼年时候,他们也曾在一起习字。周盈时会记得,他从来不是左撇子。细柳眼睑骤然一酸。那么长的一段岁月里,所有人都在遗忘周盈时,连她自己也忘了,只有他数年如一日,从来不肯放弃周盈时。忽然一阵急风透过半开的窗涌入,案上的灯烛焰光陡熄,只余一层淡薄的月华,细柳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仍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的脸上。室内昏昧,他忽然低首,鼻尖意外轻蹭过她的鼻尖,一瞬很轻微的痒意,细柳的手忽然紧攥他的衣襟。气息交织,细柳觉得自己脸颊有点麻。他的吻很快落来,柔软的唇上带着冰凉的温度,将她的呼吸顷刻夺走,细柳眼睫颤动,眸子大睁。这时,一门之隔,也许是见屋中灯烛被风吹熄,里面又好一会儿没动静,陆青山在外面敲了两下门:“公子?可要我来点灯?”细柳浑身一震,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地上的影子也骤然分开,她气息都是乱的,转身拉开门,看也没看外面的陆青山一眼,几步跑下石阶飞身掠上檐瓦,几片瓦落下房檐,脆声一响,碎了一地。陆青山看她明显有些慌乱的背影消失不见,回过头看向房内,公子就立在那片月光照不见的阴影里,他不由问:“公子,细柳姑娘可是受伤了?怎么轻功这么不稳当?”陆雨梧一言不发,只是抬眼望向檐上。今夜难得见月,宵禁中的汀州城铺满了一层淡淡的银霜,一间偏僻的院子中,几个手底下人正在院中弄了堆火,当中有人是烧鸡的好手,特地将一只烤得表皮焦黄的烧鸡拿给费聪,费聪撕下来一只鸡腿递给旁边的黑衣少年:“来,我这兄弟没别的本事,喜欢吃鸡,烧鸡也弄得好,所以我们才叫他黄皮子。”那黄皮子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一声:“惊蛰小公子,您快尝尝看。”惊蛰袖管里还钻着一条碧绿小蛇,时不时地用它冰冷的皮肤蹭着他,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了一眼费聪递来的那只焦黄油香的鸡腿,他本想拒绝,但袖子里蛇信忽然舔了他一下,他一下汗毛倒竖,一把接来鸡腿,什么话也不说,起身就往房里去了。

房门“砰”的一声合上,那黄皮子吓了一跳,不由凑到费聪边上怒了努嘴:“大哥,这小子也太傲了点,他来了这儿给过咱一个好脸么?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派头!”“陈公待他不一样,”费聪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又撕下来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你们都把罩子放亮些,别得罪了他。”“之前罗州的差事咱们没办好,陈公已经有所不满了。”费聪叹了口气:“咱们得把这个小爷爷给伺候好了,在这儿做什么,都不能跟他抢功,免得惹陈公不快。”黄皮子哪能再说什么呢,点点头,忙要去给费聪倒一碗酒来,哪知才一转身,他却发现对面檐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大哥!”黄皮子心神一凛,立即喊道。院子里所有人都在此刻抬起头来,清霜般的月华落在那人身上,隐约可见是个女子的身形,她负手而立,俯视着他们。费聪一下站起身,一双凶悍的眼睛眯起来:“细柳?”底下满院子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几乎同时伸手扣住自己不离身的兵器,警惕地盯住她。“你来做什么?”费聪冷声道。细柳的视线在他们当中来回一睃,随即定在费聪身上:“你的人都在这儿了?”费聪敏锐地察觉出了点什么,眉头一拧:“你想干什么?”细柳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噌”的一声,双刀抽出,她从檐瓦飞身而下,才一落地,一干杀手立即将她团团围住。她往前几步,一手抬刀横劈过去,瞬间割破一人脖颈,那人倒下去捂住血红的脖子挣扎两下就没了声息,费聪到此时方才真正察觉她森寒的敌意,他又惊又怒:“细柳你疯了?”房中惊蛰听到动静,推门跑出来正看见被围在当中的细柳,他惊愕极了,却什么也来不及说,只见她瞥来一眼:“进去。”“细柳……”惊蛰才开口,却见一道寒光袭来,银叶正中他身后的槅门,他停住步子,没有动了。他仿佛又看见了数年前的那个细柳,冷漠又狠厉,她挽刀隔开一道剑锋,同时迅速反身往前划破一人腰腹,她比从前还要快,招式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她却足够从容,错身躲开数道攻击,双手横握刀刃快速在几人手上,臂上,甚至胸腹划出数道血口子。费聪在旁越看越心惊,他立即凝神上去,挂在身后的长枪被他一掌拍上半空,稳稳地落来他手里,他握住尾端将枪头往前猛地一刺——细柳耳廓微动,刀横在腰间抵开一道攻势,同时近乎敏锐地侧过身,及时躲开那尖锐的枪头。耳畔的浅发被罡风拂动,她一脚踢在面前一人的腹部,随即旋身而起,双刀架住费聪的枪头往前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枪杆上。夜风吹动她深紫的衣摆,费聪长枪尾端夹在腋下,他仰头:“细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陈公的人?”细柳居高临下,冷笑一声,挽起双刀,直逼他面门。刀锋凛冽的寒光闪了一下费聪的眼睛,他胸中骇然,立即折身避开,其他杀手顿时一拥而上,数把兵器朝她袭去。细柳身似缥缈,如影子一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血液顺着青石砖的缝隙汩汩流淌,蜿蜒至那堆烧红的柴火边,发出“滋滋”的声响。惊蛰看见那黄皮子腹部全是交错的血口子,他倒下去,压塌了火堆上串烧鸡的棍子,柴火烫得他想要大叫,却满喉咙都是血,呜咽几声,很快就没动静了。满院子都是尸体,泡在一片血红里,费聪被细柳逼得一退再退,他握枪的手上被划了一道,疼得厉害,却仍旧紧紧握住手中的金枪。但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子,星星点点的血迹沾在她苍白的面颊,更衬她眉目有一种诡秘的眼里。她衣摆血红濡湿,血珠滴答。那全都是这些人的血。费聪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便是这个细柳比三年前与他交手时要更加厉害,她的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人胆寒。费聪一身内劲撞上她冰冷的内息,立即像是被严冬包裹得严丝合缝,他浑身的筋骨都僵硬起来,心肺生疼,连呼吸都变得浑浊。费聪咬牙以长枪抵住她的攻势:“你到底为什么……”“告诉我,”细柳先瞥一眼他的长枪,再顺着枪杆将视线落在他那张因用尽力气而显得狰狞的脸上,“三年前在罗州弄伤陆雨梧的人中,有没有你?”费聪尽力抵住她的刀锋,他胸中的惊骇催生出惧意:“那都是陈公的意思!你都已经杀了陆雨梧了,还管这件事做什么!”“果真有你。”细柳双刀勾住他枪头,往后一拽,费聪力有不逮立时往前踉跄几步,反应过来他立即枪头一转,挑向她腹部。细柳立时以双刀下压枪头,随即迅速仰身一转,飞快朝他逼近,同时刀锋擦着枪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顷刻划向他握枪的双手。费聪手指鲜血淋漓,他吃痛一声,下意识卸了力道,长枪“咣”的一声落地,紧接着刀风袭来,他本能想要闪避,却被细柳一脚踢中胸膛,重摔在地。那凛冽的刀光一闪,费聪的双手被一双刀刃自腕部刺穿,狠狠钉在砖缝里,他惨叫起来:“啊啊啊!”惊蛰在檐下看着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细柳袖口边的血珠一颗颗砸在费聪的身上,湿润又黏腻,他痛得满眼暴出血丝,目眦欲裂:“细柳!细柳……你敢杀我,陈公不会放过你!皇上不会放过你!”“没办法。”细柳抬着下颌,冷漠地睨他:“陈宗贤那个老东西该庆幸他此时在燕京而不是这里。”“你不是说,我杀了你弟弟吗?”细柳扯唇,手腕一转,刀锋切割血肉的闷响隐约,几乎被费聪的失声惨叫盖过,什么筋,什么骨,都快被这一双细柳刀给断干净。“这正是一个好理由,是你放不下你的弟弟,是你想给他报仇先来招惹我,反正你死了,什么话都由我来说,不是吗?”“你,你……”费聪双目充血,不知是痛的,还是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的,他浑身剧烈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细柳骤然抽刀。血雾弥漫,檐下灯笼照着费聪大睁的双目,一道血红的口子贯穿他的喉咙,汩汩的鲜血淌至细柳脚边。她站直身体,血珠积蓄在刀锋,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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