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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忙道,“哎呀富哥,谢谢谢谢……实在不用了,你前儿个给的还没吃完呢。”朱富仍拎着肉往我手上塞:“这肉也就是吃个新鲜。我砍都砍好了,你就拿去吧。你们家潇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拿去烧个汤……”“这怎么好意思……”我推脱不了,只好接了过来,“这样吧,富哥,这里多少钱,我这就拿钱去。”“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没什么,都是些卖剩的肉,你拿去吃便是,放那里剩了也是浪费。”我正要转身回去拿钱,阎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你既说是卖剩的,前头又说是拣好留的,未免自相矛盾。”他一贯嘴巴不饶人,一张嘴让朱富左右不是,有些尴尬。朱富脸张得通红,许是怕我误会,一时想要解释却又有些慌乱,“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阎恪像是存心与他过不去:“我听说,最近生猪瘟疫遍行,许多地方猪肉都已经下市了,你这般私下贩卖,岂不是违反规定?”朱富闻言,脸色由红又转黑,脖子粗了一截。我忙拿手肘推了阎恪一把,道,“什么瘟疫不瘟疫的,远的很,还没传到咱们这一块来呢。咱们这一块的猪肉可都靠着富哥供应,大家伙才有肉吃,你别在这里胡说。”朱富的神色终于是缓和了些,朝我露出个笑容,又看了眼旁边的阎恪:“这位是……”我笑道:“这是我表哥,他脑筋有些不清楚,富哥你别跟他计较……”朱富想说什么,马路对街的林婶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孙家的那个过了,昨晚过了……”“过了”在金湾镇是过世的意思。我露出些诧异:“不是说昨白天还喂了半碗粥进去,怎么突然就过了……”林婶嗓门压低了个度,“说是早上他家娃端了牛奶去喂他,身体都已经凉了,没人陪着,都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死的……”说些又皱着眉头长叹了口气:“唉,他那样子,不是今天的事就是明天的事……”我不说话,也跟着叹了口气。林婶道,“我就是过来知会一声,他家没人了,后事大家都帮帮忙,能帮一点是一点……”“确实是……”朱富连忙点点头,“成,我们马上就过去。”林婶应了,“那成,我再去通知别家……”一面走一面止不住自言自语,“造孽呦,造孽呦,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林婶跟孙家有些远房的亲戚干系,又住的近,平日里没少接应他家。而她口里声声念着的,是孙家的女儿孙甜甜。孙甜甜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跟潇潇在一个班级。平日里见谁都会笑眯眯地打招呼,贫困的家境并未在她脸上看到悲伤的影子。潇潇同她走得近,上学放假俩人时常在一块嘻嘻哈哈,她也时常上门来找潇潇玩。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甩着长一截的袖子,活蹦乱跳的,窜来窜去,像极了云间的灰雀。我印象最深的是,过年的时候她家某个亲戚送了一斤草莓。足二十块一斤的草莓,对于揭不开锅的孙甜甜家是个稀罕物。可她取了塑料袋子,装着六颗饱满的红草莓,分给了潇潇。她爸爸孙明是个临时工,长年烟酒不离手,积蓄空空的穷光蛋一个。近四十岁才去外地打工,讨了个山区的媳妇。婚后倒也过了段粗茶淡饭的安稳日子,不久后便生下了她。去年,孙甜甜的弟弟出生,本就不富裕的家里眼见着压力沉重。而孙明却因为常年酗酒导致的后遗症,突然变得神经错乱,大多时候是癫傻状态。孙明戒不住烟酒,不是醉死着就是癫痴着。没人出去干活,家里便断了经济来源。她妈妈带着奶里的孩子,跟别人跑了,留下孙甜甜跟着半清醒的爹过活。媳妇跑了,孙明骂天骂地,清醒时也开始找些活计。镇上的居民同情他家的遭遇,磨洋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多给他些工钱。日子若就这么过下去,就清苦些,也过得下去。偏偏祸不单行,孙明骑着摩托车出去找活计,在十字道上被一辆小轿车迎面撞来,直接撞成了植物人。留下孙甜甜,和四十万的赔款。一年见不了一面的亲戚,全都像群里突然发红包似的,突然就浮出了水面。如今孙明这一死,恐怕是要生些事。我赶去孙家时,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屋子外头生了火起了灶,院坪里一地的败叶子和鸡粪,溅着些醒目的红纸,是新放的鞭炮碎屑。这是金湾镇的习俗,但凡死了人,都会鸣炮告示。孙明被人从床上抬了下来,放在硬板子上,整个尸身用红绸布盖了。看不到脸,但大概也是不成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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