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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讲。”
“听得懂?”
“……一点点。”
俞英又安静下来。在这片刻中,佟山忽然想明白,她内心积压了许多情绪想要释放。她要说出来,但不愿让司机听到,也不想完全让他听到。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几根手指。
她的手指尖是冰凉的。她并没松开。
半晌,她开口,慢慢地用粤语讲:“俞云死的时候,我很想恨别人,因为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但我不知道可以恨谁。我应该恨刀疤吧,但难道嫁给刀疤,不是俞云自己的选择吗?尽管夜深的时候,我时常想,为什么有机会念大学、在大公司光鲜上班、下班后舒服地喝着小酒的人,会是我?明明我们俩当中,俞云才是那个天才。”
佟山听懂一半,没听懂一半。
“我跟俞云的人生,本来不该有这样的差别。”她安静半晌,“后来我想,如果我要恨一个人,那只能是俞云初中的班主任。”
佟山明白刚才那大婶的身份了。
“你知道吗?俞云小学时很聪明,很可爱,是个玉石一样通透漂亮的女孩子。她跟我上同一间初中,她念重点班,而我没有。人们说我是天才,不,跟她相比,我就是个凡人。只是天才总有天才的个性……喜欢不喜欢一个人,都挂在脸上。当时,大家都讨好班主任,就她没有。”
当后面她因为头发营养不良天然金棕色,被人说她染发时,班主任不相信她。当后面她在校外给一个陌生男人指路,被无聊同学造黄谣,说她被大叔包养时,班主任斥责她。也有同学相信她,跟她要好,但很快也被编排上各种谣言。若是女生,会被说俞云给她们介绍大叔,要是男生,会被说俞云给他们介绍富婆。渐渐地,再没人敢跟俞云一块儿了。她被班主任为首的整个班级造黄谣,并集体孤立了。
俞云向来是个要强的孩子,这事从来不让外婆跟姐知道。她拿着伪造的成绩单,继续在母亲跟前制造优等生假象。当俞英发现她经常不上学时,已是俞云中考前夕了。一切都来不及。
一个天才,就这样被毁了。
“我比俞云幸运的地方在于,我遇到了郭老师。”
佟山不断给她反应,仿佛听懂了似的。“……挺好的……是,我懂。嗯,你说完了?”
“说完了。”俞英看他,“听懂了吗?”
佟山说:“你希望我听懂,还是希望我听不懂?”
俞英想了想:“我没想好。”
佟山说:“那我说个你听得懂的。”
他说,他资助过很多贫困女孩儿,供她们念书。其中有一个考到广州读大学,毕业后说要请他吃饭。“她叫我……什么长腿……”
“长腿叔叔?”
“是。她在邮件里这样叫我。”
俞英一听就懂,明白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她小时候很喜欢这本书,长大后再想,觉得非常膈应。
果然,佟山隐晦地提到,女孩子跟他见面后,说想用身体报答他,而他拒绝了,让她好好工作。
“后面她没有再找我。过了半年,她再度联系我,告知我,自己要结婚了。她的结婚对象条件很好,家里在顺德开家电厂,婆婆让她不要工作,专心在家生孩子。”
俞英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佟山说:“我当时既无奈又愤懑。我资助这些女孩子,不是为了让她们当全职太太的。那段时间,我将这些资助都停掉了。但是后来我想,那是她们的人生。那个女生告诉我,婚姻是她改变命运最好的出路,我想我是男人,也许真的不懂她们的困境。而且我资助她们,不也怀着点私心——”
什么私心?他没说,一下将话题拐回去,“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吧。有即使很困难,也想要继续念书的,也有读完书后立即嫁人当家庭主妇的。谁也不知道,平行宇宙的俞云是怎么样的。但你不能因为她没念书,浪费了自己的才华,没实现阶层跃升,就认为她过得不好。”
俞英静默片刻。
这时,司机突然问:“就在酒店门口停吧?”
俞英抬眼,见目的地就在跟前,说就在门口停即可。她的行李都在酒店,只有一个随身小箱子。佟山替她取出来,俞英坚持要自己拿,佟山将拉杆交回她手上。她接过时,两人手指轻轻交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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