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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祖听了这曲子,自是不高兴,他原本就因为前几天出了那事就对柏启香起了躁怒,如今她又到这来哭丧着脸把自己的遭遇唱了出来,原本高高兴兴的宴会,被她这一唱顿时扫了兴。
王佋道:“柏姑娘这歌声着实难得,只是悲切了些,不如捡些欢快的来唱。”
柏启香立马跪了下来,道:“公子在上,请受奴一拜。”
尤杉见柏启香马上就要将她所有的遭遇说出来,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檀木珠串(5)
桌上的人都停了杯,王佋不知柏启香为何如此,问道:“姑娘请起,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柏启香道:“小女自幼被买入勾栏,从六岁起就开始学习艺,打骂不知挨了多少,若是只有打骂,奴也便忍了,自是上辈子有罪,此生做妓还债,可奴自知,做这行毁人德行,多做一日便添一分罪孽,如此往复,纵是下一世也还不清罪了。所幸,有人诚心想赎了奴出去,钱财皆已准备齐全。奴决心从良,后半生一心一意做良家妇人,相夫教子,愿折了这半世冤孽。”
说罢,转跪孙绍祖,眼含热泪不住磕头:“孙公子向来对奴不薄,求孙公子允了奴出去,奴从此以后为公子吃斋祷告,乞求公子安康顺遂,公子的大恩大德,奴自是一辈子也不敢忘的。”
孙绍祖听她此言,又看了看众人,知她是趁着人多给自己下脸,只听孙绍祖道:“柏姑娘想出去,当是求老鸨去,与我何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早已绷不住涨红,只是这桌上都是贵族公子,得留着些脸面在,不然早发飙了。
柏启香道:“妈妈顾着孙公子,若是孙公子不同意,岂会放我。”
孙绍祖冷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偶然去一次依红柳院,与老鸨也不甚熟悉,她如何就听我的话?你要从良出去,与我何干。”
柳湘莲见孙绍祖一口咬定这事与他无关,说白了,就是不愿放了柏启香,便笑道:“孙公子,这柏姑娘从良是好事,那依红柳院的妈妈想你身份尊贵又是常客,柏姑娘又与你走的贴近,妈妈自是不敢未经你的同意就将人放了出去,她是不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对从良这等事也是乐见的,岂有拦着之理,不如,你做个好,与那妈妈知会一声,让她安心放了柏姑娘去。”
孙绍祖本就一肚子气,柳湘莲那话中的几个词又十分扎眼,他说自己是‘常客’自有嘲讽之意,便冷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我孙家世代军官,你柳家早些年好的时候况且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如今破落了,再称为‘咱们’未免更可笑了。”
柳湘莲见他如此说话不怒反笑,道:“孙公子说的是,我柳家如今确是落寞,纵是好的时候也去不起依红柳院,更包不起头牌。不过,这风水轮流转,如今我们一桌子上吃饭,保不齐哪日,这孙家也落得如柳家一样,到那时,也可以堂堂的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了。”
孙绍祖一拍桌子道:“姓柳的,我不过看在薛公子和王公子面上,对你恭敬几分,你一个唱曲的优伶一般的人物,也配在此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劝你早点闭嘴下了桌去,免得惹了祸上身。”
薛蟠见状哪里肯依,一来,那孙绍祖骂了他兄弟,二来,那孙绍祖口口声声说看他面子,实则将柳湘莲一顿数落,分明是在折他的面子。那薛蟠也是个不吃亏的,站起身来道:“孙公子,今日大家喝酒听曲取乐,又是在王家摆宴,你这拍桌子瞪眼,不怕扫了大家兴致,今日且快活着,你与柏姑娘的事情私下可以慢慢理会,若是柏姑娘想从良,你放了她便是,这柏姑娘也唱完了曲儿,不如让她早些回去歇息,咱们接着玩乐,你意下如何。”
王佋见此状,免不了说几句平息此事,便道:“孙公子,一个唱曲的玩意儿而已,还不至于公子生这么大气。薛公子说的是,咱们曲儿也听完了,就让两位姑娘回去吧。“说完,吩咐家丁赏二位姑娘每人两对金锞子,又提了车马送她们回去。”
柏启香岂能回去,只见她几步上前,跪在王佋面前,道:“奴身贱位低,不敢打扰爷们喝酒取乐,只是,此事关系奴日后身家性命,不敢不搏,奴知道,爷们说一句话,顶我说一车话,求各位爷们,劝劝孙公子,让他放我去吧,我此生定是不忘各位的大恩大德。”
孙绍祖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威逼各位爷们,还不快速速退下。”
柏启香道:“孙公子,我今儿个有命来,只怕没命回了,我在此就是来求孙公子放我一条生路。您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我一草芥之人,你稍放放手,就能留我一条活命,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行善积德,放我一条生路吧。”
只听外面一公子喊道:“放她去吧。”
众人望去,只见贾宝玉从外面进到屋里。
“孙哥哥大德,又不缺女人,何况,人要从良,咱们不帮着也就算了,岂有拦着之理。”
孙绍祖见是贾宝玉,想到贾赦收的那五千两银子,心中更添郁闷,道:“宝兄弟不要被她花言巧语骗了,我给她留些颜面,反倒成我的不是。你们想一想,我与她相识五年,包了五年,如今怎的就有人突然要赎她,分明是她一面收着我的银钱,一边又去接别的客人。我不论她坏了规矩之理,她反倒来说我不通情理。”
柏启香道:“没有的事,我与那公子相识在你之前,只是他没钱赎我,如今他攒够了钱,一心想赎我出去。”
孙绍祖哈哈笑道:“你俩相识在前,那你是一片痴心等着那公子喽?莫要我揭出你的羞臊来,我与你在一起这几年,你不知说了多少遍视我为夫,还求我赎你出去,说出去了做我的妾也好,外室也好,只是想一心服侍我,怎的?这些话都是诓骗我?还是想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这些话?”
众人见孙绍祖说的也有道理,这事恐怕不能只听柏启香一面之词。又觉这事儿不是自家之事,今日不过是来玩乐,也不想管这些烂事,只是暗自提醒着自己,像这种勾栏之人,还是莫要瓜葛上为好。
孙绍祖道:“柏姑娘莫不是把当年对我说过的那些浓情蜜意都忘了吧,你一面与我山盟海誓,一面与别人勾三搭四,如今不知找到哪个剩王八接了你去,就跑到这里喊屈,我自认这几年在你身上花的银钱不少,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来这里编排我,人常道婊子无情无意,果是如此。”
柏启香听到此处,自觉五雷轰顶,但她马上静下来,苦笑道:“婊子无情,说得好,说的好…可是,我们敢有情吗,你们是来去自由的大老爷,今日有情来了,明日有了新人就走了,我们纵是有情,最终还不是害了自己,徒增眼泪罢了,我是对你山盟海誓,说的也不是假话,若你赎我出去,我自是一心待你,自打我入了青楼卖了红铺,最大的心愿就是从良,若是老天可怜见能许我一人白头偕老,我折寿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众人听她此言,也是情有可原。
柏启香说出多年积怨,索性放开了说,今日纵是没结果,说出了这些话,明日死了又何妨,只听她道:“且不论客人们今日来明日走。这自古以来,良家女又何曾好过,只允许男子负了女子,女子若是负了男子就要背上骂名,男子有了妻不够,还要纳妾,纳了妾不够,还要有外室,有了外室,又要去寻花眠柳。而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归宿,我们这些人,谁又是天生无情,不过是情这种东西是个奢侈物,要不起罢了。谁天生又想干这个,别说那些侯门千金,就是寻常家的姑娘,自有爹娘做媒,寻得良人嫁了,可我们哪有,若不趁着此时找个去处,迟早沦落到最下等的妓寨去,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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