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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弦辉这时想起采颖爸妈,都不知怎么通知他们。他为采颖擦好身,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窗外天又黑了,采颖没有醒来的打算。也许沉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医疗方式,在梦中,她还在和严聪计划将来,欢笑嬉戏。章弦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严聪是不是也向苏明明提出过分手的提议,所以苏明明才接受得这么平静?
章弦辉想起下午在车行门口苏明明对他说的话,她说我的苦难结束了,你的才刚开始。她是知道的吧?
采颖一时没有醒来的样子,章弦辉回酒店洗了澡,才想起这一天都没有吃饭。酒店对面有个海鲜餐厅,初秋的晚上,去喝两杯啤酒酒应该不错。
他走上餐厅二楼,意外地看到窗边坐着苏明明。她桌上摆了两个菜,一瓶啤酒,看来已经喝过了。他想苏明明既然在这里,自己要不要换家店。两个这样身份的人在一间逼窄的小酒馆里吃饭,难说没有一丝尴尬。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苏明明抬头看见了他,欠一欠身,算是打招呼。他也只好回礼。
苏明明指一下对面的位子,说:“一起吧。”既然她不介意,章弦辉再佯装矜持,也就没必要了。他说声谢谢,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苏明明朝酒保扬了下手,说这里加一幅碗筷,酒保应声而来,放上酒杯碗盏筷子匙羹和擦手的热毛巾,还有一本菜谱。章弦辉看看桌上的菜,一盘盐焗花螺,一盘江蟹生,都只动了一两筷子。他翻着菜谱,问苏明明,你能吃辣吗?苏明明点了下头。章弦辉便说再来一个酱油水蛏子,一个剁椒豆腐鱼,一碟花生毛豆拼盘,再来一瓶啤酒。酒保说请稍等,马上就好。
章弦辉用毛巾擦了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先给苏明明斟满酒,再倒满自己的酒杯,拿起酒杯说:“就不说敬酒词了吧。我先干,你随意。”一口饮下。
苏明明拿起酒瓶再给他斟满,忽然问:“他们是怎么开始的?”章弦辉一愣,说:“我不知道。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苏明明喝一口酒,眼神有些散乱,用手撑着头,说:“昨天,看相机的时候。”
章弦辉呆了呆。他没想到那一瞬间是苏明明弦辉说你妻子气质很好。她平静地接受丈夫和情人出游的事实,维持着最好的礼仪。
苏明明喝完杯里的酒,把玩着酒杯,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弦辉(4)
章弦辉注意到她转动酒杯的手指甲上有银色的碎屑,以为是沾了一片鱼鳞,随即领悟到是做了美甲。出事前她也许在购物,也许在逛街,也许和朋友一起聊天消遣,做做指甲美美容,没想到转眼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她也许就此要告别过去的悠闲状态,他不知道严聪家里是怎样的家庭氛围,会怎样对待这个儿媳。
他的沉默,让苏明明误以为冒犯了他,便说对不起,我冒昧了。章弦辉张了张嘴,正想说话,这时酒保送上酒和菜,说请慢用。章弦辉拿起酒瓶替苏明明加满,说:“我知道有一阵儿了。”
苏明明的眼睛聚了下焦,看着他,问:“那你做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做?”
章弦辉剥了一粒毛豆放进嘴里。“知道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当我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决定离开我了。”他带着一种搞破坏的小小恶意说:“你知道他们打算同居吗?”
苏明明笑了。她直了直腰,出了一口长气:“我等他做这个决定,有……有一两年了吧。”她收起笑容,拿起筷子吃豆腐鱼。鱼身上沾了剁椒粒,她一口咬下,顿时辣出了眼泪。她闭上眼睛,五官挤在一起,眼缝里迸出了眼泪。
章弦辉微微有些吃惊,张了张嘴,又识相地闭上了。抽了一张面纸,塞在她手里,说:“不能吃辣就说不吃,何必逞强。”苏明明用面纸捂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开,说:“对不起,太丢脸了。让你笑话了。”章弦辉说:“我们两个。谁能笑话谁呀。”把啤酒杯递过去,“喝口酒压一压。你早说不能吃辣,我就换一个菜,我也不是非要吃这个。”把那盘剁椒豆腐鱼挪开,“要不要我另外点个什么菜?”
苏明明用面纸拭去眼角的泪,说不用了,我吃黄鱼就行。喝了半杯酒,挑了一筷子黄鱼肉吃了,倾身朝前,用很低的声音说:“你知道我看了你太太和严聪在一起的照片,让我想起什么吗?”章弦辉摇摇头,问像什么,苏明明说:“像两个不用吃饭的人。”
章弦辉想一想,不知怎么就笑了。在那两个出轨的人一死一昏迷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坐在一起讲他们的闲话,还一起笑话他们,这让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奇怪的私秘的报复性的快感。
苏明明带了一点孩童似的恶作剧兴味说:“你太太吧,瘦得仙风道骨,感觉是餐烟饮露那一派的,平时就靠抽烟活着。严聪呢,苦行僧。他吃素,吃黑面包,喝黑咖啡,泡苦瓜茶,怎么辛苦怎么来。就一僧一道的感觉。”说着就发起愣来,眼睛一眨一眨的,抬起头,把眼里的眼泪眨回去,偏偏眼泪越眨越多。章弦辉不方便说什么,再抽一张面巾纸放她手上,苏明明拿面巾纸捂着脸说:“这下他是真的得道成仙去了。”
苏明明流了一会儿泪,等那股情绪过去,苦涩地笑了一下,喝一大口酒说:“我们两人吃饭都吃不到一起,我喜欢明前的龙井、新出的笋、刚摘的樱桃、新打的鱼,梨花酿的酒,黄酒焖的五花肉。剁椒豆腐鱼我没吃过,试一下何妨?你不用在意。”
章弦辉听到她说严聪吃素,脑子里想起了什么,一时没捕捉住,又飞走了,顺着苏明明的话头,说:“那你吃没粘上剁椒的。”用支干净勺子把豆腐鱼上的剁椒扒开,舀了汤汁浇上去,再把鱼放在她碗里。苏明明吃一块,说好吃,真的像豆腐一样嫩。章弦辉得她赞声好,满意了,自己也舀了一条鱼吃。
因一口辣椒,两人间尴尬的气氛变得闲适,苏明明随后带了点好奇问:“当时你做了什么,让你妻子受不了,打算要离开你?”她的话里好像有责备的意思,章弦辉思考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行为,促使我的妻子做了决定,因而导致了这场事故?”
苏明明看了他三秒,得出了结论。“我刚才没有这个意思,我就随口那么一问。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还真有这个可能。”她向前倾了倾身,“你做什么了?”
章弦辉看她一眼,身子后靠,离开她逼问的姿势,“我就问她是不是和那个叫严聪的摄影师一起去出差。她说是。她说等出差回来她要搬出去住。我问是搬去严聪那里吗?她说是。”他直视着苏明明的眼睛,问:“你满意了吗?这下你知道他们打算同居了?”
苏明明恼恨地看他一眼,“我满意什么?我有什么好满意的?”她的口气有点虚张声势,她也发现了,低下头拨弄着筷子,说:“对不起。”
章弦辉被她拨弄筷子的声音扰得心烦,皱眉说:“筷子是吃饭的,不是拿来玩的。”他想苏明明这个女人怎么像个小孩子,忽哭忽笑,坐着动个不停,一会儿玩酒杯,一会儿玩筷子,指甲涂粉色,还有银碎屑。想起她开的车,以及眼前她手腕上的表,章弦辉觉得严聪也许是出于赔偿心理,对他的妻子不算小气。
苏明明收回手,拿起酒杯一口喝光,再倒满,看着他说:“你要是不说破,你妻子就不会做这个打算。”明里是在责怪,却是说的事实。
章弦辉也听懂了,叹口气,“是,你说得都对。是我蠢,办坏了事。”他剥了两粒花生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算赔罪。“你说昨天才知道你丈夫有外遇,又说等他做决定有一两年了,你的前一句是假话,后一句才是真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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