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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道:“云姑娘,我将她放走了。”季如绿和周采薇都愣了。蒋灵骞却是意料之中,道:“你拂不过钱丹的面子,不肯杀他母亲。但将来云姑娘她们可就惨啦。”沈瑄说不出话来,他心里隐隐觉得吴越王妃辣手复仇,也是为了当年身遭奇冤惨祸。他也明白留她性命实在遗祸无穷,但要他杀死了这个人他做不到。何况手段也殊不光明。他只道:“吴越王妃中了曼陀罗丹的毒,又被我点了穴,三天之内醒不过来。她向南边去了。我将季如蓝安置在鼋头渚一处隐秘的水边,你们快快离开这里,到北方诸国去罢。”季如绿悒悒不乐,却道:“曼陀罗丹不是你给季如蓝吃的药么?”沈瑄道:“我身边不带毒药的。情况紧急,只好用曼陀罗丹下毒了。”曼陀罗丹本是治疗哮喘的良药,但如过量服食,却有麻痹惊厥之险。沈瑄吸过解药,将身边所有的曼陀罗丹尽数捻碎了投入灯油之中,又托词将灯送到王妃面前,让她中毒倒下。这一来也不免殃及了蒋灵骞她们。周采薇道:“楼师兄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蒋灵骞道:“他驾着小船回来,只怕还有一会儿。”周采薇摇摇头,心想这次楼狄飞无功而返,定然不悦,道:“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待会儿我师兄回来知道你放了吴越王妃,一定要与你为难。表妹,此地绝不可久留,你快带着黄涛,去寻了杨妹妹,急速北上去罢。我留下来等楼师兄回来就走。”大家草草掩埋了黄云在和梅雪坪的尸身,一起出来。季如绿叹道:“但愿将来有机会再回来安葬两位师伯。”黄梅山庄依旧沉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劫后余生的人们解缆水边,匆匆道别。沈瑄细细的把季如蓝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季如绿。季如绿记住了,又含泪向蒋灵骞拜别:“小师妹,下月你出阁之后,只怕我们再难会面了。”蒋灵骞默默不言。季如绿和黄涛望鼋头渚去了,沈瑄却和蒋灵骞划着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烟波迷茫。蒋灵骞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讲。沈瑄忍不住道:“离儿,我一时心软放走了吴越王妃……”蒋灵骞一笑道:“我没有说你不该放啊!把船摇到那边岸上去罢,我……我有话对你说。”沈瑄把船泊在了岸边,此处离宜兴城不远了。远远的可见湖边几盏星星的渔火,在北风中摇曳。早起捕鱼的太湖渔家已经出船了。将小船系在岸边一段树根上,两人找到一块大的湖石,并肩坐下。蒋灵骞望着粼粼的湖水中,映出细细一钩清冷的残月,目光也如同寒潭烟水一般缥缈。过了一会儿,只听她悠悠道:“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啊!”她慢慢的伸出右臂,将袖子卷了起来。沈瑄不敢逼视,蒋灵骞却道:“你看看这个。”沈瑄看见她的右臂上紧紧的套着一只红色玛瑙雕成的臂环,衬着雪一样的臂膀显得分外的夺目。“能看得见上面的字么?”蒋灵骞问。就着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见臂环上雕刻着碧桃花,侧面隐隐的刻着八个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问道:“是你的生辰八字么?”蒋灵骞道:“可能是罢。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一天。但这只臂环是从小就套着的,取都取不下来,或许与我的父母有关。我用这八个天干地支算过生日,不知算得对不对。”沈瑄掐着指头道:“戊子年是吴越国宝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928年),今年已是晋天福八年(943年)……你今年十五岁,是么?那就对了。”他折断了几根草茎,摆在地上作筹码,算了一阵子,道:“你师天成三年二月十二日未时出生的。过了年,还有一个多月,就满十六岁了。”蒋灵骞点点头:“与我自己算的一样。”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日,你生得可巧。”蒋灵骞不答,自己出了一会儿神,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什么?”沈瑄问道。蒋灵骞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认出是那天在梅雪坪的厅上她手里的那一封。只听她缓缓道:“爷爷隐居十多年,从不与人来往。他竟然会拉下面子,托付被他赶出门的弟子帮他传递书信,我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你看看这信罢。”沈瑄迟疑片刻,就将信纸抽出,对着月光读了起来:“灵骞吾孙如面,自汝擅离天台,计有六月,何乃至今不归矣。吾日日心焦,江湖险恶,恐稚女难逃不测。乃命故弟子梅雪坪等寻访传书。吾孙见书如见吾,当立归天台山。天福八年汝龄十六,婚期二月初六,万不得延误。汝婚姻之事系吾一人主张,皆因罗浮山汤慕龙实人中龙凤,学艺精湛,且求凰之意殷诚可鉴,乃万金难求之良婿也。汝若得归汤氏,一生无虑,吾桑榆之年,亦可宽怀。汝不可更有怨怼,效小儿女矫情。如期归山,完汝终身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寻汝,切切!”沈瑄知道这些话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然而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上,压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他一向都知道蒋灵骞终究要嫁给汤慕龙的。但这一日没有到来,便总觉得仍有希望。从去年到今年,浑浑噩噩中,这点希望居然也在悄悄的生长、繁衍。然而这一刻,梦终于做到了头。蒋灵骞将这封信那给他看,那是说她不能违背她的爷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过了半日,他才平静道:“你是要赶回去完婚了。那么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办的呢?”蒋灵骞道:“当初我一时与爷爷赌气,跑下山来。原来打算趁结婚之前,自由自在的在江湖上游荡几年。谁知江湖上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恩怨是非,无穷无尽。一脚踏了进去,很难再无牵无挂的抽身出来。现下我不得不去嫁人了,将来么,将来远居岭南,也不愿意再回来。可还有三件事情尚未了结,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沈瑄道:“是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去替你完成了岂不好?”蒋灵骞想了想道:“我将第一件事情告诉你,你也不必为这个刻意费心。倘若将来你有机缘替我完成了,我就感激不尽了。这第一件事,就是钱世骏费尽心思要从我这里拿去的那件物事。那其实是张地图。江湖上的人都说,吴越王妃的武功秘籍和财宝都藏在了钱塘府府玉皇山的一个地下迷宫里。只要毁了这个迷宫,吴越王妃就会倒台。但迷宫里显然是机关重重,扑朔迷离,轻易哪里进的去。所以钱世骏一心一意的想找到迷宫的地图。当初我和他结拜之后,也是一时好胜,就冒险进钱塘府府王宫中偷了地图出来。那还是去年年底的事。吴越王妃丢了这样要紧的东西,怎肯放过我?我被他手下几个徒弟追杀了半年,未能与钱世骏会合,却到了你那里。方才在黄梅山庄,吴越王妃若不是大仇在身,早就对付我了。虽然她要地图,不能随便杀我。但倘若真的落到她手里,可不堪设想。”沈瑄暗暗后悔自己就这么放了吴越王妃,问道:“后来你那地图在葫芦湾失却了?”“是啊,”蒋灵骞道,“那时我失去了记忆,想不起来有这一回事。我到葫芦湾之前,地图还藏在身上。想来或者是替我换衣时,阿秀姐姐和璎璎收着了。要不然是落到了水里。”沈瑄道:“这个容易,我回去即刻替你找。”蒋灵骞道:“嗯,那卷地图是画在羊皮上的,水浸不坏。要紧东西,还是找到的好。倘若落到什么人手里,谁知会有什么麻烦!我恼恨钱世骏虚伪不仁,但既然答应了他的东西,还是应当给他。我又不想夺吴越王妃的位置,拿着也无益。将来你若找到了,也不必给我,设法交给钱世骏自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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